隐岐当初对刘湘玉说过,她并不是他的第一任宿主。 那么在此之前,她的系统和齐隐又有着怎样的关系? 或许会是一个人吗?刘湘玉透过齐隐看去,他身体里的那个系统,有着和隐岐极为相似的声音。 齐隐是比她还要早的穿越者,自己的系统会不会是他的?刘湘玉被困在阿丑的身体里,所知所感都是通过这具身体的思想,她并不像赵无名那样经历了多次溯回,看到了更全面的真相。 如果她真的是满娘的转世,齐隐的执念足以让她跨越时代来到这个大祈吗?刘湘玉头一次怀疑自己的身份,她怀疑自己的所知所想不过也是齐隐用来完成任务的一环,或许她的设定就是这样的呢? 越想越糊涂,刘湘玉钻了牛角尖,在里面转了一圈后反而进入到了一个更隐秘细小的暗洞里。 看不见亦参不透。 他们是笼中鸟,井中蛙,现如今不过是被关到了更大的笼子里,更深的井中。 犹如管中窥豹。 赵无名,赵无名,赵无名。 他又有怎样的故事? “齐璟,你准备好了,要记得完成师父交给你的事情。” 阿丑平静的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刘湘玉的思绪,叫她清醒过来自己现在的处境。 阿丑平日里很少叫索朗贡布师父,今天却一连叫了好几声,她跪下,举起双手呈接过的姿势,眼中毅然决然。 “师父,我准备好了。” 索朗贡布摊在床上,笑的明朗,耳坠上的羽毛轻挠他的脸颊,像是无声的安慰。他揉了揉阿丑的头,将挂在脖子上的那把刻着佤斛符的精巧腰刀递给她,道:“我好像从来没有跟你说过之前的事。”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在骗我。”阿丑接过刀,也笑着说:“我知道你的梦中呓语,也听过你的酒后真言,师父,你没有学会中原人的狡猾。” 阿丑小时候最常听见索朗贡布对她说的一句话便是:“你们这些人心机深重,狡猾懒惰,总记挂着别人的东西,得不到还要恼羞成怒,砸掉,毁掉,总之叫谁也不开心。” 阿丑那时候只当他是被病人纠缠的烦了,便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反驳道:“什么叫我们这些人,你这老头不是人吗?” “起码跟你不是一类人。” 索朗贡布哼笑一声,提着酒壶就走了,一连好几天都没回来过。 “你生气的时候总爱离家出走,害得我小时候哭了好几次,总以为你不要我了。” 阿丑盯着索朗贡布那张年轻的脸,毫不犹豫地说:“为什么管他们,皇上想要找我便将我给她,我会用毒,会好多药,我会杀死他,为什么你一定要牺牲自己?” “别说大话了啊,先不说你可比画上的人差远了,”索朗贡布这时候也不忘损她,他的两鬓开始变白,渐渐银丝布满,他不在意地玩着自己的头发,道:“只有齐璟才能结束这一切。” “两个时辰后,尘归尘土归土,阿丑,你莫要多思,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且放宽心些,我死后应当化作青鸟来看一看你。” 阿丑看向一旁的齐璟,他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无关人员。阿丑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是冷着脸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阿丑应该要恨死我了。”齐璟心想,他羞愧自己给他人带来了灾难,又痛恨自己的无能无法阻止这种荒唐残忍的事情发生。 阿丑的眼睛注视在他身上,齐璟能感受得到,他如坐针毡般感到不自在,甚至想,如果当时死掉就好了。索朗贡布救了他三次,他害了自己的恩人三次。 惨遭灭族,暴露行踪,予命赋目。 过了好一会,那目光才挪开,少女的裙摆扫过他的手臂,带来一阵凉意,紧接着便被一双冰冷的手拉住。 他沉默着,想在她的手上写点什么,却被阿丑制止住。 阿丑叹口气,似哄人般说道:“阿好,放轻松,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就好了。” 整整两个时辰,直到最后一刻,索朗贡布也没有泄出一丝哀嚎,齐璟佩服他的心性,亦感到羞耻。 索朗贡布远比他坚强百倍。母族被灭,弟兄惨死,身抱残疾,齐璟无能狂怒,不止一次想过就这样死去,然后化作厉鬼找齐临生索命。 索朗贡布承受的痛苦,比他还要多,甚至要恳求仇人的儿子杀掉那仇人。 恍若真的是一场梦。 阿丑脱力般地倒在地上,她茫然地看着索朗贡布的身体消散,转眼间只剩了一套衣服。她握着手里的刀,呆滞地盯着,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窗外飞来一只青鸟,它停留在阿丑的肩头,轻轻啄了啄她的头发,然后又飞到她的掌中,歪着头看她,嘴里叽叽喳喳叫着。 “我死后,当有一只青鸟来看望你。” 刘湘玉蓦然感到心中一阵绞痛,她捂住心口的位置,眼泪先一步流了下来。阿丑终于忍不住大哭,她指尖颤抖,抱着那堆衣服哭的伤心,犹如小时候以为被索朗贡布抛弃的那次。 刘湘玉便也跟着哭,那强烈的痛苦几乎将她研淹没,痛到灵魂深处都是苦的。 赵无名好像看到了两个重叠的身体争相哭泣,他好像看到了刘湘玉。 与往常不一样的,女子装扮的刘湘玉。 他尝试着喊她的名字,对面却听不到,依旧哭的伤心,赵无名便挤进去,想要拽出刘湘玉。 “玉郎!刘湘玉!”刘湘玉的眼角还挂着泪水,头脑发懵地倚靠在赵无名的怀里,她惊奇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了实质。 而周围的一切都变得虚幻透明。 梦境的主人反过来了,她终于成为了一个旁观者。 刘湘玉看着阿丑一边哭一边喊索朗贡布的名字,看着院子里的齐隐忍着被侵蚀诅咒的痛苦也要拯救爱人的决心,看着齐璟小心翼翼却不敢靠近阿丑的双手。 一喜一哀,一嗔一怒,生动非常。 “玉郎,你清醒了吗?” 刘湘玉迟钝地抬头,终于看到了赵无名,二人相对无言,谁都没有开口询问。 似乎是赵无名来的更早些,她沉默地看着自己被小满换上的女装,尝试开口:“阿颂。” “我该叫你玉郎,还是玉娘?” 赵无名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道:“应该是玉娘才对。” “我并非有意隐瞒,此前种种,皆是无奈。”刘湘玉眼神真挚,像是含了一汪秋水撩人而不自知,她指了指阿丑,又说:“我被困在里面,想的最多的是什么你可知?” “早日出去,破了案子,或者怀疑自己是谁。” “都不是。”刘湘玉站起身,和赵无名并肩瞧着拥抱在一起的阿丑和齐璟,道:“我想的最多的便是你,想我们是否该有一段姻缘。” 赵无名心中一震,他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刘湘玉,顾忌着她体内的系统是否会给她带来伤害,思考着如何替刘湘玉隐瞒她的身份。 可刘湘玉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她走到赵无名的身前,直白而又坦诚道:“如你所见,我是一个女子,且大逆不道。” “我跟齐隐一样,也有个系统,他在逼着我干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他要我远离你,要不不要与你有情谊。” 赵无名忽然想起那个夜晚,刘湘玉也是不顾一切地吻了他,他急忙捂住刘湘玉的嘴,冲她摇头。 如果,如果他们真的是这一世的齐隐和满娘,那大概率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不要说。” “你害怕什么?”刘湘玉拉住他的手,凑前一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我心所愿,我愿之人,皆在眼前。”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是否也跟我一样怀疑,迷茫,但无论怎样,你是你自己,我亦是我自己。” “所以,赵颂,亦或者是齐颂?齐璟?” “不管你是谁,我喜欢你。” 刘湘玉直白不讳地诉说爱意,她不理会赵无名的震惊和羞涩,接近渴求又焦急地坦白:“如果出去之后你忘了,我便再说一次。我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样的要求来控制我,但无论如何,阿颂,我喜欢你。” 赵无名的脸通红,他的眼眶酸涩,竟忘了说什么,他抱住刘湘玉,将头埋进她的颈窝,贪婪而又留恋地嗅着她的味道。 “山茶花要开了。” 撷花赠美人,此情愈长久。 大祈男子求娶时,便会在鬓边戴一朵山茶花,代表此生不渝的爱,衷心不变。 “那晚你吻我时,我全然知晓,我知晓你是女子,庆幸你是女子,更庆幸你愿意喜欢我。玉娘,我很开心。” 刘湘玉笑一声,捧住他的脸,认真地问道:“你不害怕我是什么妖魔鬼怪吗?我叛经离道,身体里又有个奇怪的系统,也不是你们这个时代的人,你没怀疑过我,想要杀掉我吗?” “没有。” “我先一步在你认识我之前,便已经被你的才华惊艳。我知道你是女子的时候,一开始确实觉得你很大胆,甚至觉得你不把大祈律法放在眼里。可转念又想,你甚是勇敢,敢击登闻鼓,全然为了百姓者几乎没有。后来我便反省自己,位高者不知真情,最易被欺瞒。我道这世道是如何艰难,
你在家里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竟能逼得你女扮男装。我亦心疼你被人污蔑,背负骂名数载,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女子的力量。” 赵无名说到这里的时候整个人都显得柔和起来,“女子的力量,我全然忘了我的母亲也是个将军,我羞愧于自己的懈怠。” “玉娘,你之前说过的,我都记在心上。男女有分,是应该做出改变,为了大祈,为了更多女子能像你一样读认字。” 刘湘玉真的很容易被赵无名吸引,因为不论他如何清冷似谪仙,他总是带着悲天悯人的慈怀,赵无名具备一切爱人的能力。 爱人者时常心怀愧疚。 “赵无名,我想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