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就是这张脸喽!” 巫岷满意地看着水面上倒映出来的那张脸。 南疆有规矩,族人出世后不能以自己的本来面目示人,要将自己碰到的第一个人的脸做为自己游历的依托,所以巫岷就给自己做了这样一张面具。 赵无名看向湖面——刘山五。 他不知道这幻境什么时候结束,便也只能跟着巫岷。 许是从未出来过,巫岷看什么都新鲜,第一个月,他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没有做。 赵无名想从这人的身体里出来,奈何动弹不得。 第二个月,巫岷终于玩够了,想到族中阿娅的叮嘱…于是被骗光了钱财,还傻呵呵的以为自己做了好事。 第三个月,巫岷的栖身之所是一个破庙,他和一群叫花子处成了兄弟,勾肩搭背的好不快活。 巫岷倒是乐得自在,他随手摘了一片叶子,翘着二郎腿唐在一旁吹着曲子,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赵无名却是羞愤欲死,同时又想到,这巫岷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到底是如何进的宫呢? “你吹的是什么曲子?” 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孩走过来,好奇地指了指巫岷手中的那片树叶。 小公子长得跟个女娃似的,说话也轻轻柔柔的,伸出去的手掌上沾了一片墨水,赵无名注意到了她肩上的黄色小包,他在心里默念那人的名字——刘湘玉。 巫岷听到后坐直了身子,冲她笑道:“没有名字,是我随便吹的。” “这样啊,”刘湘玉坐到他身边,丝毫不见生的开口道:“你饿吗?” “还行,不太饿。” “你教我吹这曲子,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巫岷觉得这小孩一板一眼的样子有点好玩,便也从树上揪了一片叶子给她:“好啊,不过你得给这曲子想个名字。” …… “我不记得了。” 巫岷絮叨半天,也不回答刘湘玉的问题,反倒是兴致勃勃的讲起了自己的往事。 刘湘玉听后摇头,她望向巫岷的那双眼睛,看不出来是信了还是没信。 巫岷道:“我见你第一眼便认出来了,你当时给这曲子起名叫《归乡》。” 刘湘玉不说话,心里盘算着自己进入幻境的时间不过一个时辰就仿佛过了两辈子,那赵无名什么时候会出来。 唐帆又能不能放下执念,或许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便只能坐以待毙了吗?刘湘玉看向他和巫岷的距离,手中握住弯刀。 或许只有等待了。 巫岷却了然道:“小刘大人,你杀不了我,我死了他们也出不来了。” “你就这么想杀了我吗?” “我担心我的朋友们。” 巫岷没有拆穿她,说:“齐璟让你把这事弄好,我瞧你也是没多少兴致,那为什么又要揽下这活呢?” 二人隔着一段距离,相处的氛围没有那么剑拔弩张,刘湘玉自从幻境出来后便肉眼可见的有些颓废消沉,甚至有些极端的要完成齐璟交给她的事情。 受什么刺激了? 巫岷很是好奇。 果不其然刘湘玉没有理他,道:“你既然想讲故事,那便继续吧。” 平日里装的一副好脾气,如今倒成了冰块脸,跟那棺材样的周子扬有的一比。 “我方才说想与你玩个游戏,赵无名反噬了我的幻境,所以我便将过往苦难加倍于他,”巫岷抚摸着小可背上的皮毛,轻轻拍打着,说道:“而苦痛、不甘和怨恨最能摧毁一个人意志,你猜他能不能活?”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刘湘玉似乎在想着什么,巫岷也不着急 ,就当他以为自己听不到刘湘玉的回答的时候,她突然喟叹一声:“那支撑你活下来的有什么呢?” “苦痛、怨恨、不甘,又或者是遗憾?” 依旧是那双饱含悲悯的眼神,巫岷突然想到当年不过七八岁的刘湘玉也是这样的眼神,好像是理解,又好像是同情悲悯之类的情愫。 巫岷当时只觉得这小孩有毛病。 她那时候认真道:“就叫《归乡》吧,希望你早点回到你的家乡,或许有人盼望着你回去。” 巫岷浑身一震,再次看向刘湘玉的时候竟有些想流泪的冲动,他心里突然头躁意大生,脸上的皮肤内部好像有什么在游走,眼中流露出了几丝痛苦。 他说:“回不去了。” - 甜腻的脂粉味扑鼻而来。 “巫大人,皇上有请您。” <
> 那声音尖细谄媚,听得人浑身不适,赵无名嫌恶的看着面前的男不男女不女的东厂厂督,心里冷意更甚。 “你身上有股子尿骚味,快离我远些。” 跟了巫岷这么长时间,赵无名也算了解了他的性子,说好听点是单纯乐观,是难听点就是没脑子。 巫岷不知道自己如何招惹了仇家,整整被追杀了两日,他心里记着不能残害人命的族规,便一味地躲避。 直到受了伤,被外出体察民情的齐临生给救了。 赵无名心里对他这道貌岸然的父皇很是看不上,巫岷凭着占卜混的风生水起,更是精准到从未出过差错,齐临生定是暗中调查过,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齐临生最喜欢做的便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让所有人为他付出一切后都感恩戴德。 偏生巫岷就是这个傻子,掉进了全套还感叹皇帝当真是爱民如子。 他进宫后也活的恣意,皇上对他甚是宠爱,不仅亲自探望还送了许多稀奇的药材蛊虫。 “你怎么知道我是南疆人的?” 赵无名的长相更多像他的母亲,美的有攻击力。 齐临生则有一双很深情的桃花眼,眼角下勾,眼尾略翘,乌瞳圆润,看起来清澈透亮,给人一种亲和感十足的错觉。 他笑道:“朕是皇帝,自然知道许多的事。” 巫岷不喜欢行礼,齐临生便放纵他,甚至承诺他好了就可以出宫去。然而南疆人最终恩情,巫岷说要换了这份恩情,不然会有因果的。 “不如替朕卜一卦吧。” 巫岷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然而卦象的结果却是:“大凶,惨死,因果报应,为亲近之人所害。” 齐临生脸色不好,却也没有说什么,半晌他叹了口气:“巫岷,你走吧,你已经报答了朕救你的恩情了,至于日后,朕便多注意些罢了。” “生死有命。” 巫岷犹豫一阵,突然道:“或许是可以改的,我便守着你,也算是报恩了。” 赵无名冷笑一声,齐临生惯会用一些话来迷惑人,被迷惑还不自知,巴巴上赶着卖命。 齐临生寻了许多孤本给他,巫岷很是高兴,心中对齐临生也是愈发敬佩。 一声冷笑在耳边响起,赵无名突然从巫岷的身子里弹了出来,两人对视着,巫岷突然冲他歪了歪头:“看了这么久的戏,我也很是好奇五皇子呢。” 阴暗的炼丹房里充斥着苦涩的药味和腥臭的血味,最醒目的是一个黑陶大罐子,里面的小孩睁着眼睛,好奇的看着周围。 赵无名认出来了——齐瑾。 “你应该不记得吧,你的胞弟当年调换了你二人的身份,生生替你挨了一刀,剜去了心口的一块肉,差点就死了呢。” 很快就进来了两个人,他们脸上蒙着块布,似乎很是嫌弃这里。 “啧,恶心死了,你去把他弄出来。” “那罐子里都是狼血,我才不想碰呢。” 齐瑾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似乎有些害怕,眼睛往一处隐晦的角落里看了看,很快又坚定起来。 “呦,今个怎么不骂了?” 齐瑾被一个人拖出来摔在地上,胸口一凉,竟是直接被人扒了衣服,他挣扎着踹了那人一脚,骂道:“没根的阉狗,滚开!” 那人扇了他一巴掌,恶狠狠的将刀尖刺进了他的胸口,剜下婴儿手掌大的一块肉下来,齐瑾疼的叫不出来,眼前花白一片,意识渐渐消散。 “别让他死了,皇上还有用呢。” 殿内重新归于安静,画面一转,赵无名的手脚都被捆了起来,他的胳膊上被划了一道又一道伤痕,有人揪着他的头发喂了什么东西。 赵无名吐了一口血,从里面爬出了一只小虫子。 见状,他又被喂了进去,直到再吐不出虫子,后来赵无名才知道,那是虫子是蛊。 齐临生自始至终坐在一旁,好心情的喝着茶,见赵无名将这蛊吸收后才笑着走了过来,他慈爱的抚摸着赵无名的头发,夸赞道:“好孩子,之后就去父皇给你的那处宫殿吧。” 自出生起第一次离开炼丹房,殿里的人毕恭毕敬的叫他殿下,看着身上的新衣服,赵无名却更想杀死齐临生。 他看着自己的苦难,看着小瑾的苦难,却唯独不见巫岷的。 因为他的策划者。 可赵无名并不如他想的那般沉沦,他清醒道:“巫岷,走不出来的一直是你,不是吗?” 巫岷笑了声,目露讽刺:“我有什么呢。”
“你被齐临生利用,助纣为虐,为虎作伥,愚蠢而不自知,白术严就是被你害的。”周围场景再度变化,在一切都消散前,赵无名冷笑一声,恶意满满道:“那么,该你了。” — 巫岷冷汗涔涔,半晌竟笑了,他看向刘湘玉,问道:“苦难于人而言是什么?” 她淡淡道:“于你而言,是某些人预谋已久的目的。” “哈哈哈哈,与我而言,偏生是我犯了蠢。”巫岷痛苦的闭上眼睛,瓷器内的蛊都已经僵硬了。 “你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最后只为求死?” 刘湘玉又道:“我若是你,便不会如此。” 她绝不走回头路。 “因为我们一开始选择的路便不一样,你又如何跟我相同呢?” 赵无名得以看到巫岷那段执念最深的记忆,灰暗的色调,就像阳光被蒙了一层阴霾。 巫岷一开始确实过的开心,他不喜欢到处闲逛,没事的时候便躲在屋子里研究一些新奇的蛊,或者难见的孤本。 后来齐临生想封他一个官职,巫岷拒绝了,说自己迟早要走。 齐临生便也没有强求,他在巫岷的住处安插了眼线,像控制苗疆那样对待巫岷,渐渐的在巫岷越来越听他的话,甚至完成齐临生的愿望成了他的执念。 巫岷不像以前那样开朗爱笑,整个人变得阴沉沉的,沉迷于制毒制蛊,并找了许多人来做实验。 直到白术严的到来,二人一见面就打了一架,他被白术严的小青蛇咬了一口,晕了过去。 巫岷清醒后又去找了白术严。 “你是南疆的?”他一眼就看穿了巫岷敷在脸上的面具,吊儿郎当道:“你中毒了,我家小青蛇替你解了。” “不过你干得这些事……” “我知道我杀了许多人,害了许多人,可我控制不了。”巫岷道,他的眼睛中似乎还有些迷茫,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呆呆道:“同生蛊在我体内发作了。” 南疆族人自出生便要被种下同生蛊,善恶两面,若是心生恶念便会发作,心魔滋生,年龄也会停留在那一刻。 日后受尽折磨,自刎不得,唯有万骨刺穿而死。 还有一个死法——那便是受因果报应,被自己害过的人杀死。 一支判官笔,清凡孽,断往生。 白术严听后干巴巴哦了一声,便不再发表意见。 “你叫什么名字,不要中原名。” “瞳崖。” 巫岷清醒了一阵,便不再听齐临生的话了,日日往白术严那处跑,可白术严又被齐临生叫走了。 他最后还是没挨住,齐临生叫他制长生不老药,巫岷答应了。 白术严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他和巫岷吵了一架,说他可以找到解蛊的方法,让他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他走的那日又对巫岷说:“你确定要待着这里吗?我当你是朋友,齐临生就是个混蛋,齐家的皇帝皆是薄情自私之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为何要一直忠于他?” 巫岷却摇了摇头,齐临生是他作恶的伊始来源,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体内的蛊了,便只能让白术严走远些。 “我回不去了。” “巫岷,你是不敢回头。” 白术严走的那日没拿走任何东西。 直到再次见面,巫岷被齐临生派来捉拿白术严,他想拒绝,想杀了齐临生,心里的恶念不断滋生,可他还是来到了西郊。 看着他们用自己制成的毒药杀了所有的人,他们还想对术严的妻子欲行不轨,巫岷终于冲破了齐临生对他的命令,自身的恶念不断滋生。 他杀了所有的人,唯独救下了白术严和唐舞娘。 也是在那一晚,巫岷给齐临生下了最毒的蛊,齐临生既然想长生,那他便让他每夜在梦中看见自己的百变死状。 痛感相通,饱受折磨。 唐帆和刘小牛是西郊仅剩的幸存者,只是一个受惊失了记忆,一个被吓得痴傻。巫岷便改了唐帆的记忆,做了个和自己一样的傀儡,胁迫王安权建了地下暗室,将三百余人偶放置其中。 巫岷的记忆很跳脱,赵无名注意到他与王安权交谈的时候用的当年的装扮,好像还提到了中令。 他想继续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画面却突然来到了那日他和刘湘玉见到白术严的石床前面。 “你当时说要我回家,可我已经十恶不赦了。” “你
说我本性纯良,不过是被害了,愿意引为知己情谊,定会帮我。” “可我却无颜面你,无颜回到南疆。瞳崖,我犯下的罪孽求不得来世。” “我胆小懦弱,不敢回头看自己犯下的罪孽,瞳崖,你说得对。” 我心有恨。 此路无知己,明珠莫暗投。 周围大雾消散,幻术破了,西郊恢复到了最原本的样子,没有枯骨,只有一座座凄凉的墓碑,刘湘玉这才注意到赵无名和唐帆他们就在不远处。 唐帆好像刚哭过,手里哆哆嗦嗦的拿着一个东西,还沉浸在某种情绪中。 但是,周子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