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珠还没有散尽,阳光暖腾腾的照射下来,透过光能看到那细小的灰埃尘粒,它们组成各种形状,漂浮,散尽。 刘湘玉今日穿的与往常不同,她将帽子取下来,头发扎成一个高马尾,额前留下两缕头发,衬的那白皙如玉的脸愈发小巧精致。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广袖束腰服,领口也不似平常那样捂得严实,反而露出了脖子,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梁竟则昨个喝醉了,便在院子里抱着酒坛子,宿醉后醒来的头脑还不甚清晰,他眯着眼去看前面的背影,啧啧两声,甩了甩脑袋走过去,用吊儿郎当的语气调戏道:“这是哪家的美人啊,小娘子,你回头叫我瞧瞧。” 刘湘玉一挑眉,手中的碧玉簪子转了个圈,便回头看他。 梁竟则被吓得猛然惊醒,又拽着刘湘玉看了好一会,最后将视线落到她光滑的脖颈处,吞了吞口水不确定道:“你……你这样,我真的会误会你是不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大小姐了。” “不过我还是头一次见男子的喉结这样小,你几岁了啊?” “十九啊。” “十九!你才十九岁就当上了钦差,可真厉害。” 刘湘玉总觉得他想说的不是这个,便一歪脑袋仰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是觉得我像个小孩,还未发育完整,”她的手点了点梁竟则的喉结,“只是这好像也不稀奇吧。” 梁竟则总觉得自己被撩拨了,他的喉结滚了滚,巴巴道:“不,不稀奇。” “但你长得可真是好看,要不你收了我吧,我会验尸,也会医术,除了诗词歌赋什么的不会,我懂得还挺多的,要不我给你当师爷吧!” “不行。” 醒来后就叽叽喳喳个不停,赵无名一夜未眠,被扰了清净心里自然不悦,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凑到两人中间将他们隔离,再次拒绝道:“她自己就会医术,仵作哪里都有,我们为什么要再带个累赘。” 梁竟则一看到赵无名就胸闷气短,又跑到厨房去瞧饭做好了没,还不忘闷了两口新酿的果酒,嘴里嘟嘟囔囔的。 院里只剩两人,刘湘玉昨晚回去后便动了心思,隐岐拒绝她对赵无名动心,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说出一些伤人心的话。 【你真的喜欢赵无名?那根本就不是喜欢,你不过是缺少爱,缺少关心罢了,你不过是因为赵无名三言两语的担忧关切便乱了阵脚,心存感激罢了。】 隐岐的声音有些急躁。 “我说过,没有任何人可以操控我,我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抉择,我们两个只是合作的关系,你凭什么来替我做决定?” 【好啊,那你的身份曝光后呢,欺君之罪,可是要砍头的!你不想回去了吗?】 隐岐吼了出来,恨铁不成钢道。 刘湘玉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水,将头发全部放下来,然后对着镜子里的人扯出一抹笑,开口而出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 “想活的是你,不是我。” “还有,你说不能让我对任务者动心,可当前的任务对象不是梁竟则吗,这关赵无名什么事,还是说日后会有他的事?” “隐岐,幻境里你故意引我入梦,我当然想回去啊,可前提是你有十足的把握,但你不要我做的事,我又凭什么答应呢?” 【你选赵无名还是选你的母亲?刘湘玉,你且想清楚。】 半晌,隐岐才道。 看似是在给刘湘玉选择,实则是在威胁,可惜,刘湘玉从不受人的威胁,哪怕挣个鱼死网破,她拿起手中的簪子。 只见寒光一闪,那簪子就被她插入了自己的脖子上,鲜血喷射而出,弄脏了整面镜子,刘湘玉疼的歪到在桌子上,她用手捂着伤口,身上都被汗打湿了。 【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隐岐的声音颤抖,一直骂刘湘玉是疯子。 刘湘玉唇角勾起一抹笑,眼中尽是残忍,她将那簪子又往里送了几分,闷哼了一声。 她咬着牙没有喊出声音,漠然道:“我…我说过,会死,死给你看。” “隐岐,黄泉路上…做个伴,下次就不要选我了。” 刘湘玉意识昏沉,眼前一片模糊,直到她看到了一个缥缈虚幻的人影,一双温暖的手贴在她的伤口处。 “你的心是铁做的吗,这么些年没有半点长进!你说你喜欢赵无名,荒唐!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这声音有些耳熟,刘湘玉想。 隐岐道:“你又在赌!你又在赌!你就不怕赌输了吗!你总是这样自私。” “我倒是宁愿……”
宁愿什么。 管他呢。 赌赢了。 那声音又说:“我说过跟你是一体的,你死了我也活不了,再有下次……所以你不要拿性命威胁我,等哪天真死透了,我救不了你。” 他叹一口气,有些纵容的无奈道:“本来我可以化形了,又被你一簪子刺回去了,你好好完成任务,我这段时间无法出来了。” “你如愿了。” 刘湘玉意识清醒,身体却疼痛难忍,她猛地拽住隐岐的袖子,却发现他的脸上一片模糊。 “我们之前认识。” 她笃定道。 “你之前一定认识我,为什么说又?你很了解我吗?你到底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刘湘玉扑了一个空,人影就不见了,屋子里安静的只剩下她沉重的呼吸声,她躺在地板上,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一点血迹都没有。 若不是那难捱的疼痛残留下来的意识,她几乎认为这是一场梦。 如果她非要喜欢赵无名呢,又会怎么样? 刘湘玉来不及审视自己的感情,她只知道赵无名喜欢自己,真诚的,热烈的。 她喜欢这种感觉。 刘湘玉的眼睛亮亮的,拽着赵无名的袖子,心情很是愉悦道:“吃完饭便去死者的府上瞧瞧,阿颂。” 赵无名觉得她有些奇怪。 偏要在最后加上那两个字,赵无名不解,这人分明昨晚还是一副无情无爱的冷酷模样,怎得今日今日见了他便跟小狗一样,身后的尾巴摇个不停。 是觉得拒绝了自己便能做好知己,好兄弟吗? 这算什么。 可赵无名偏偏不想松开,他拉住刘湘玉光滑细腻的手,细细摩挲,也不顾旁人在场,全然将刘湘玉划到自己的领地内。 他想,是刘湘玉偏要凑过来的,那自己就再卑劣一点,左右他是不可能放弃的。 “你拉着我家玉郎做什么?” 挽牵着茶茶的手,跑过来急忙分开两人,像老母鸡护崽似地把刘湘玉护在自己的身后,警惕道:“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 赵淇风的眼神也有些奇怪,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后觉得有必要跟齐瑾好好聊一聊,他四哥太奇怪了,怎么这么腻歪。 “好了,挽……” “玉郎,你穿的衣服露太多了,可不能这样,不安全。” 挽急匆匆打断刘湘玉的话,边说着边网上去拉她的领口。 “天气炎热,便穿得薄了些。” 刘湘玉有些心虚。 “茶茶的伤还没好全,你拉着她乱跑什么?” “茶茶说你们可能要去花满楼,她能帮得上忙,我便带她来了。” “玉郎,可有什么要交代我的吗?” 挽兴奋道。 今日还需往死者家里跑上一趟,来来回回太过辛苦,挽那丫头定受不住,刘湘玉不想她跟着自己受累,便安排她和赵淇风去停尸间将那几张脸谱面具画了下来。 离这里最近的便是安平客的府邸。 许是因为一连死了两人的缘故,府中已经没什么人了,就剩几个老人还守着,院里萧条冷清,树叶落了一地,还没来得及打扫。 梁竟则兴冲冲的跟人打了招呼,便道明来意:“这几位是京都来的大人,前来调查安大人的死因,你们且忙着吧,大人问什么的时候再找你们。” 当初办宴会的屋子是最里面的那个,刘湘玉推开门进去,便被呛了一脸的灰尘,她扭头咳了几声,嗓子里不舒服。 屋子里的摆设都还原了现场,再往里走便是一室的兵器,各种各样的瞧的人眼花缭乱。 这案子过去许久,有什么证据肯定也早没了,刘湘玉自然没指望能从案发现场发现什么,她在那长矛处站定,道:“便是这个?” “没错,安平客得了这东西便爱不释手,几乎日日夜夜都要抱着。宴会上,他就是用这把长矛刺进去的,他当时坐在这里,说了一会话后就突然起身了,说要耍一段,之后就……” 梁竟则剩下的话没有说完。 刘湘玉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她凑近那把长矛,在那木杆上闻了闻,可那味道又不见了。 她皱着眉,离远了些,味道又有了。 “阿颂,你来瞧瞧这长矛,我怎么总觉得有股香味,可凑近了又闻不到了。” 赵无名站在一旁的雕花梁柱上,他的手在上面敲
了敲,听见刘湘玉的喊声后便走了过去。 “什么香味,”梁竟则也凑近闻了一大口,有些奇怪:“没味道啊,离近了没有,离远了也没有,这屋子该打扫了,一肚子灰尘味,呛死人了。” 这长矛的柄是用上好的花梨木做的,只是这木头上的香味已经有些淡了,赵无名指了指那处的梁:“可能是那柱子上的一小块雕花紫檀木的味道,这花梨木太过清幽,可能被压过去了。” 刘湘玉又走过去,果然香味欲浓,她还是摇头:“是这长矛上的香,离得不远不近才能闻到,只有一点点花梨木的味道。” “你之前买的那香是什么味道?” 赵无名突然道。 刘湘玉睁大眼睛,茅塞顿开,“对!就是这个味道,很是相似!” “我给你的刀呢?” 刘湘玉听话的将弯刀递给他,又掏出一块洁白的帕子接着,赵无名拿着刀在木柄上刮了几层,就见里面鲜红的木材像是浸了血一样,香味愈发浓烈。 “好,好香啊……”梁竟则有些恍惚的闻了闻。 赵无名削了一小块木材下来,早已被熏得头晕眼花,好在那香味维持了一会便消散了,空气中又只剩下呛人的灰尘味,和淡淡的檀木香。 那管家吊死的地方倒是跟梁竟则说的一样,房梁过高,凳子过矮,看上去不像是自己吊上去的,安府不是第一现场,可管家是怎么死的,死在哪里的? 府上的人一概不知,皆说当日没有半点不对经的地方,这案子仿佛进了一个死胡同,绳子上绑了一个又一个疙瘩,刘湘玉知道要解开,可她的手被绑着。 当务之急是要把手解开,可没有人帮她。 刘湘玉将木材包好,又使劲裹了两层。 见梁竟则还是一脸痴呆的模样便用力踹了他一脚:“带我们去下一个地方。” 梁竟则被踹的回神,摸摸鼻子有些尴尬道:“这味道太好闻了,不由得有些发痴了,走走走,去路好府上。” 路上,刘湘玉问梁竟则方才想到了什么,一脸的痴迷,梁竟则闻言又兴奋了起来,道:“反正就是很高兴,我成为大祈最厉害的仵作了!” “你懂得医术,可有觉得这香有什么不对劲?” 赵无名道。 “没有吧,就是比寻常的梨花木浓郁了些,颜色也漂亮。” “再说了,我又不是调香的。” 梁竟则兴冲冲地在前面带路,刘湘玉二人走在后面,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 “他不会疯了吧?” “我瞧着也是,如此兴奋,若是那香有问题的话,你我二人为何没事?” 刘湘玉沉默一会,不知道。 秦仪信的府中女子居多,梁竟则说这些都是他的外室,瞧这站了一长排的女子,刘湘玉心里有片刻沉默。 十二个,整整十二个。 这是集齐一年的月份好升官发财吗? 这时一个稍年长的姑娘道:“奴叫一月,大人们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这下不止是刘湘玉,就连赵无名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道是不是还有二月三月八月之类的。 果不其然,这十二个姑娘就是按月份起名的。 “老爷当日是在房里去的,并未叫我们姐妹几个侍寝。” “先前发生过什么?” 一月听后有些脸红,支支吾吾道:“前几天六月陪着老爷。” “六月姑娘?” “不是六月,是一月到六月。” 她的脸已经红透了。 赵无名还在问:“一直在行床笫之事?难怪会说你们家大人纵欲过度。” “其实,秦大人就是喜欢美人,但为官治理的还是挺好的,公正严明,对我们也很好的。” 赵无名冷笑一声:“他若连这都办不好,皇上早让他滚蛋了。” 看得出来,赵无名对秦仪信很是不喜,这房里什么都看不出来,便是一丝有用的东西都没有找到。 刘湘玉心累,“我是说,你家大人之前去过哪里。” “他去花满楼里找小满去了。” “他常常去吗?” “没事的时候总要去喝一壶酒的。” 赵无名面色愈加不好,冷哼一声不像话。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官员不务正业,虽说这案件蹊跷,可纵欲过度显然不假,这份气急败坏的心情一直到路好的府中才有些平复。
路好的院子里果然有被墨水染黑的池塘,听管家说,路好平日里就喜欢写词作画,最是欣赏忠贞义勇之侠士,前不久刚得了一副好看的美人图,听闻了这美人的故事后便茶饭不思,每晚都要看着美人图作诗。 俨然已经到了魔怔的地步了。 “大人平时不喜欢我们打扰他,便叫我们都退下了,他那晚喝了点酒,诗性大发,很是兴奋,不过我家大人酒量极好,才一坛酒放在平日里定是不会醉的。” “不过两位是不是来过府上,总觉得两位大人有些眼熟。” 那管家有些别扭的盯着赵无名看了一会,又疑惑地看向刘湘玉。 刘湘玉一顿,否认道:“没有。” 管家接着道:“第二天我便从池塘边看到了大人的鞋和毛笔,那是他最爱的毛笔,平时去哪都要带着,所以是万不可能丢下的。下人们找了一圈不见人影,我便担心大人是不是跌进去了,找人一捞,果然是大人的尸体。” 管家哽咽着,一边叹息一边抹泪,“几位还要去大人的房间看看吗?” “是什么画竟能叫路大人痴迷至此啊?” 梁竟则在一旁好奇道。 “应该说是一对画,男的是鸿熹年间的一位皇室贵族,后来听说被除名了,连族谱都没上,可我家大人常说他有风骨,是正人君子,具体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叫什么我也不记得了,那女子是一名琴师,听说他们是夫妻。” “琴师?你家大人喜欢弹琴吗?” 几人说着便到了,管家一把推开门,指了指那墙上的两幅画:“这就是我家大人最喜欢的两幅画。” “啊!我想起来了!难怪觉得两位大人眼熟,这画上的人和两位有些相似呢!” 刘湘玉望去,蓦然怔在原地,坐在石头上抚琴的女子带着面纱,可那露出来的眉眼竟与她有九分相似,她又去看另一幅画——那画上俨然是赵无名! “可是这也太像了!你家大人莫不是被骗了吧,这画上的两人分明就是我身边的这两人啊。”梁竟则一脸失望,“不过刘湘玉,你若这身打扮也看不出来你是男子。” “当不是!就只是长得像罢了,说不定是两位大人祖上的什么亲戚,您看这落款分明就是二百多年前的了。”管家反驳道,“对了!我想起来了!这画中的男子叫做齐隐,这女子叫满娘!” 齐,齐隐?满娘? 刘湘玉细细观摩着画,手抚上宣纸,是巧合吗? “你说他叫什么?”赵无名死死盯着画上的男人。 “原先叫齐隐,可后来被贬为庶人就自然不能用皇室的姓了,好像叫……” “隐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