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第 14 章

可到那儿了,却僵在门前。 只见芙蓉如面粉,醉仙楼里全是胭脂水粉。一位女人娉婷走来,手中绣花布勾魂似的一挥—— “两位里边请呀,小兄弟几岁了?” 春渡缩到陈匪照身后。 陈匪照早该明白这是什么地方,见到里面香客盈门,呆问杨玉环,“这地儿你常来?” 玉环已经搂住一姑娘,没了身子骨似的趴在她身上,点头。 “还要一起吗?”还挑衅似的问。 春渡扯住陈匪照的衣角。 陈大夫知他何意,却也有自己的想法,“当然。” 将徒弟留在门口,和杨玉环走进去。 耳边是女人的娇软声,春渡生的一副好样貌,因而让面前女人如狼似虎地盯着,也有几位路过的男人探来视线。 他逃到对面,蹲坐在角落,好不委屈,不过也瞥见高处荔枝红的灯笼,被风吹得一晃一荡,倒映在窗上的黑影交缠——春渡口干舌燥,心想师傅什么时候回来。 而陈大夫此时在做什么呢? 一上去就点四样菜式,坐在凳子上看杨玉环和一姑娘亲昵。 “我没想到平岭还有这么个地方,会做女客生意,”她道。 “外乡人,还说自己常来,”杨玉环道,“就这样把你徒弟扔外面吗?” “我会给他打包。” 这话说完,两人就再没对话,菜上来了,陈匪照便专心吃饭,偶尔看对面几眼,视线放在杨玉环的腰后,看她若隐若现的蛇刺青,看那根笛子。 “什么企图?”杨玉环松开怀里女子,和她对上视线。 “麻烦要个打包的盒子,”陈匪照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望向那位姑娘,“够买一个盒子吗?” 姑娘不接,看向的是杨玉环。 “可以,去拿吧,”玉环道。 这才走了。 明明是陈匪照在询问,为什么要征求杨玉环的意见,陈匪照问,“你和她是” 说不下去,面红耳赤地做了个手势。 杨玉环无语,“小大夫,你大声说也可以,但我的回答是,不是。” “那她为什么会看向你,因为我和她说话了,怕你多想吗?” “我怎么会那么小气,很明显是一块碎银买不起一个木盒。” “这么贵?!我出诊一次也才十钱。” “喝酒,”杨玉环没继续这话题,一路观察这位大夫,见她虽自以为是、爱占便宜,但也心思纯粹。递过去一杯酒。 陈匪照喝下了。 杨玉环满意,“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陈匪照。” “很适合你。” “是吗,”陈匪照笑起来,她长得远没醉仙楼里的姑娘美丽,脸黄而油润,粗黑的眉毛上挑,有点男相,本身轮廓也不娇美。 不过眼睛很大,双眼皮,因而看人时偶尔会显出些许稚气。 杨玉环撑着下巴问,“有人会因为你和别人多说几句话而吃味?” 陈匪照不答,看向别处,因此杨玉环也看到了她晃荡的耳饰。 白玉所做,莹润光亮,一看便知是上成品。 “他送你的?” 于是那白玉旁边又添上绯红,陈匪照摸摸烫热的耳朵,点头,在杨玉环的怂恿下再饮一杯酒。 晕乎乎间,记起进来的真正目的,慌忙拍桌,扫走心里所有燥动。 “那人的病是你导致的吗?” “是啊。” “我在屋里听到笛声了,他是被你下了蛊吗?你在驭虫?” “你倒懂很多。” “这么说你会出现在那,也是怕有大夫会看出来这是中蛊,不是身体得病。” 陈匪照喝两杯酒,脸就红红的,眼里也水水的。杨玉环道,“我只是想欣赏他的惨叫,小大夫,我给他下的那蛊,钻心噬骨,会痛得日夜难眠。” “他哪里得罪你了,你是什么人?” 陈匪照思索该怎么将那笛子偷走,她不懂蛊,但觉得只要没了笛子,杨玉环便再不能驱动男人体内的蛊虫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杨玉环道。 没有回应,陈大夫贪杯,今夜摔进酒缸,脑袋转的不快,哑口无言。 “你要治他,不过是想赚银子,平岭这么大,还有那么多病患,何尝没有收入。”杨玉环续道。

陈匪照开口了,“我既看到他,还问诊把脉了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就不会生撇下这个病人” 刚好,门被敲开,先前的姑娘提着木盒子走进来。陈匪照口齿不清地说完话,从姑娘手里接过木盒,眯着眼去夹菜。 喝多了,又困又眼花,还好笨蛋徒弟不在,没看到她的失态。 不过转念一想,她今日竟然在徒弟面前被人赶出门了,哪有师傅会那么丢脸。 还被骂庸医,说她“不过如此,带着药方滚回家去,身为女子,年纪小小就出来招摇撞骗”。 当时那张药方被抓成一团,当着陈匪照的面丢到窗外,春渡翻身出去捡,再进到屋里时,陈匪照已经走到外面。 他怕她伤心,主动牵住她想安慰,陈匪照却道,“我没事。之前和你说学医很苦,是因为这些话我听过不下百次。没有人生来就熟读医术,世上也没有那么多天赋异禀的人,你师傅我当年也是碰过钉子,被人骂过,才一点点积攒起经验,问诊不再出错的。” 很少有女子会学医,因为男女授受不亲,一个女子总抛头露面,摸男人的身体,不合妇道。 也有人不曾接触她就开始质疑,觉得她哪有男大夫有经验、有学识。 一开始行医问诊,陈匪照都是免费。可免费人家也会怀疑啊,觉得是这大夫医术不行,才会不收钱。 更有寻花问柳的人在被陈匪照说中身上疾病后,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有一段时间,陈匪照会蹲坐在街边,看过往行人。 发现有一个面色不好,便上前询问,介不介意自己给他问诊把脉。 十有八九会被拒绝,但也有人答应,按着她写的药房去抓药,痊愈。 继而陈大夫开始有名气,不过偶尔问诊也会出错,也要道歉。 人无完人,有心事时她喜欢坐在街边,看形形色色的人从眼前走过。 今日府里,陈匪照虽在病人那里受气,但她听到外面那阵笛声,看到是杨玉环,选择跟在她身边,探出事情真伪。 “你行不行啊,手抖成这样,”醉仙楼的房间里,杨玉环看陈匪照那醉态,伸手便要帮她夹菜。 “我可以,”对方道。 “玉环姐你欺负她了?”旁边姑娘凑耳过来问。 “我才没那功夫。”玉环道。 “哪儿捡到的?” “余府,她是要给余观看病的大夫。” 余观,姑娘心中了然了。 “你也认识那病人?”陈匪照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二人当然不答,一个挽着陈匪照,一个提着木盒,将她送出醉仙楼。 春渡盼了许久,小跑过来,将醉眼朦胧的师傅带回家中。 没有探出真相,反倒还着了道,此事在陈匪照这儿自是没完。她不管昨夜在春渡面前有无失态,醒来后一掀被褥,喊了声春渡,没找到人,果断出门。 杀到醉仙楼那儿,没找到杨玉环,却是抓到昨夜那位姑娘,一番逼问,总算知道实情。 原来是那位叫余观的病患上个月在楼里,对一个女子用了强,还实施虐待,让那女子直至今日都神智恍惚。 “杨玉环怎么会知道这事?” “她是我们的老板。” 姑娘道,“我们大都接女客,很偶然的时候才会接待男子,还要是长得好看,玉环姐很在乎容貌。” 陈匪照问,“那女子还好吗?看过大夫了吗?” “看过了,身体无碍,只是心里还难受着。” 陈匪照点头。 姑娘问,“如今我说出原委,您还要去替余观看病吗?” 一个犯了错的病人,陈匪照想过很多次这问题——如果有日她救的人,恶贯满盈,又或者那人曾害过她,是否还要去救,又是否能控制得住念头,不去加害。 但陈匪照叹,“我是个大夫。” 百般理由,不如这五个字来得直白。 姑娘走开了,之后陈匪照也没见到杨玉环。她既知道是蛊虫惹事,便去找了别的懂这方面的人,解了余观的蛊。 余观对陈大夫大献殷勤。 不过在提到问诊费时,还是游移不定。 陈匪照没将药单子写完,说要先给银子,才能写下去。 她要了余观一大笔钱,离开那会好像听到他在跺脚。陈匪照预想到这

一反应,独自走出余府,旁边几位下人不知是不是得了主人命令,扫晦气似的在她脚边挥动扫帚。 陈匪照没躲开,手指勾着钱袋,见到门口的杨玉环。 今日她穿水红色的衣裳,张扬得像是故意要她看见。 陈匪照将钱袋递过去,其中意思两人心照不宣。 “请你吃酒?去我那儿,”杨玉环开口。 陈匪照点头。 在醉仙楼偷看周围,被发现后又故作镇定。 “那晚回去,你还好吧?我看你那徒弟好像挺生气的,瞪了我好几眼,觉得是我灌醉的你。” 杨玉环边说边走进房间,还是上次那间。里面很大,上次陈匪照警惕地坐在靠门口的桌椅前,没四处走动,今日进去,才发现里面一应俱全。 柔软的床褥,衣柜和梳妆台都是最好的用料。灯火缭绕,房中四处可见的青花瓷变作青郁色。 杨玉环喜欢青花瓷吗?陈匪照想问,但又作罢。 她看到窗户大开,走过去,半个身子往外探,瞧见天上有一钩弯月。 杨玉环坐在身后的圆桌前,吃银盘上的零嘴,有芝麻糖、蜜莲子和红枣,很甜,不过她心不在焉,觉得没什么味。 于是明明刻意控制着饮食的人,一个劲儿往嘴里塞吃的。 有风吹来,陈匪照摘去头上发簪,乌发散落,坐到窗上。 看到万家灯火,听到附近女子朦朦胧的声音,遥望银月。 “我想家了。” 忽然又说出这句话。 在世人看来,无论醉仙楼是否是正经地方,接的客人是男是女,都草率地认定那是烟花之地。那日那姑娘说,待在这里的女子,爹娘都已逝去。 于是陈匪照一直在想那位遭了罪的姑娘,她在外受了委屈,定是要回家找她娘的,这是她的本能。 但那位姑娘呢? 外面一盏盏灯火灭去,哀愁的沉重压过来,混在吹过来的风里,像冰凉的刀子钻进衣袖刮在身上——陈匪照忍了许久,眼眶盈泪。 她想和人说她很心疼那位姑娘,可她做出来的事又切切实实会让对方难受,因而陈匪照只能独自承受,责备自己。 而今陈匪照已失忆成为裴诃,于茫茫然中猝不及防地见到旧人,好像也能感受到记忆里的风,全身凉飕飕,身体光溜溜,门户大开。 她仅能想起初见杨玉环的事,还有许多事不曾记起,于是这会儿相比旧人重逢的欣喜,更多的是在别人面前失态的不知所措。 还以为自己铁石心肠,原来她也曾在一人面前落泪啊。 裴诃呆望杨玉环,对方感受到了,偏头看来。 视线更多的停留在谢恒身上,和春渡像不认识裴诃般走开。 这是 裴诃头一回生出做错事的慌张,只因那两人看到她和谢恒在一起。 有种对不起朋友的内疚。 但这时,谢恒叫的那个大夫走来了,坐到面前,裴诃便收拾好心情,应付起大夫和谢恒来。 另一边,春渡和杨玉环来到药房后门,看似平和,但门一关,四下无人,杨玉环立即甩开他,“那晦气鬼怎么也在!他们怎么又搞到一起?” “我也不知道,”春渡脸色同样不好,刚才还看到谢恒拉着裴诃的手腕。 “他不会是想和好吧?不是都离了吗,这人怎么那么贱!”杨玉环大骂起来,没什么好怕的。 “所以玉环姐你解了师傅身上的蛊,让她恢复记忆。” “不要,我说过陈匪照一旦嫁人,便和我再无关系。” “师傅会死。” 杨玉环趾高气扬,春渡便也沉下脸来,罕见的眼神阴鸷。 “那蛊虫在她身上一日,她就有危险,我要她活着。” 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滑落至手心,春渡脸色冷凝,他会不惜一切手段让杨玉环救陈匪照,因为他知道对方精通蛊毒。 杨玉环眼神一瞥,冷哼,“我早知道你这小鬼也是个疯的。” 春渡不语。 杨玉环道,“你之前说小大夫不愿记起前尘往事,但你知道她受制于人,被人种下蛊虫又放任它的存在,是为何吗?她是自己不想活了。” 青天白日,无人走过的后巷,春渡如受一记耳光,匕首掉落。 被踩住,轻松拿起。 “念你是第一次,就不和你计较了。我好歹还是你师傅的挚友呢,放尊重

点。还有,杨玉环虽貌美,但因男人而死,还被泼脏水,我现在不叫这名了。” 叫什么? 奕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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