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胭娇却没有立刻回应,她虽还跪在那里没起,可并不是恍惚了,反而出奇的冷静: 不管到底是什么缘故,上一世和这一世,她是和那个人要纠缠到底了。 最不想的事情发生了,却不知为何,她隐隐总有一种仿佛该来的总还是来了的自暴自弃般的平静。 这时其中留在原地未动的一个中侍,扫一眼神色十分平静的沈家三姑娘,眼底微微透出几分诧异,继而又了然一笑:这孩子是被惊到了罢? 这份荣宠,多少年了,京中贵女还是独一份。 这么想着,他指挥着那十几个捧着宫制礼盒的小内侍,将礼盒一一呈了上来,又将里面的东西一一唱名完毕,才恭恭敬敬将礼单子递给了沈老夫人。 天子赐婚非同一般。 本朝以来,得赐婚的只有寥寥几个皇室中人,便是两相三公家,那也是极少见过的事情。 赐婚也不仅仅只是一道圣旨,既是天子赐婚,既要眷顾男方利益,又要眷顾女方利益,成两姓之好,全双方家族利益才是美事。 因此,伴随着赐婚,还有对男女双方家族的一些奖掖,于仕途上的考核也是大有裨益的。 不止这个,于男方,迎亲车马鼓乐仪仗等等一切仪程还会由皇家指定专人负责,为示天子恩宠,一切大致等同皇室宗亲的小规程。 于女方,会有后宫皇后及诸妃嫔等人送来的“添妆”,以及宫里送来的一应婚礼当日所需的一应物品。 这一回几个中侍带来的这些礼盒,只是天子率先赐福的一个“表示”,婚期临近时,后宫的添妆才会流水般络绎送到沈府。 这一次的礼盒中,其中有两个礼盒是赐给沈老夫人和沈二夫人的,余下皆是赐予沈胭娇的。 等那中侍一一交付完毕后,这才又笑道:“好叫沈老夫人得知,还有个口信要捎给贵府。” 眼见沈老夫人以为是圣意又要行礼,这中侍忙微微一躬身扶住沈老夫人,阻止了这一礼后笑道:“是长公主的口信,不过也是询过圣意得了许可的,是长公主有意在贵府三姑娘及笄礼上,过来做赞宾的——不知贵府可是已经定好了赞宾?” 这一次赐婚,婚期必然是在沈胭娇及笄礼后。 沈胭娇生辰在三月初六,婚期则是指定在了三月底。 一般姑娘家的及笄礼,家中都会很重视,请来的赞宾身份越高,自然面上就越好看。 长公主肯来沈府做赞宾,可见对沈府的眷顾。 沈老夫人哪有不应的? 惊喜着连连谢过,那中侍满意一笑一点头,才笑着带小内侍们又回前厅去了。 沈二夫人这才忙忙吩咐人,给阖府的奴仆发赏钱,又亲自让身边稳妥的老嬷嬷,循着规矩开始着人一一去向各族亲报喜。 她是当家主母,沈府被赐婚,听到消息的亲朋好友们必然行动都很快,接下来就是要忙的四脚朝天的应酬以及各种筹备…… 沈二夫人一个人只觉得忙不过来,拉了沈三夫人,还有几个得力的左膀右臂们,只顾忙去了。 沈老夫人将沈胭娇叫到了自己房内。 “三丫头啊,” 沈老夫人让沈胭娇坐在自己身边,携了她的手又是叹,又是笑,“真真一波三折……你就信命吧。” 她也不知说什么好了,实在是三丫头的这些事,简直能演一出大戏来了。饶她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也是头一次碰到。 要让她说心里话,她心里是一万个满意的:先不说天子赐婚的恩宠,就是顾南章,那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儿郎,京城多少贵女眼盯着呢…… 且她这一段也听嬷嬷们说起,英国公府那边,也有几家有女儿的京都权贵,有意要与英国公府结亲。 若不是先前那些波折,其实单看男方这条件,真真是没得挑了。 聂家那边,原本也是好的…… 可谁让没这个缘分呢? 要不说她老了老了,越发信命了。这人呐……人算真是不如天算呐。 至于说天子赐婚这事来的蹊跷……沈老夫人又暗自摇了摇头,感到有些意外是真的,但眼下回过头想一想,就能想的通了。 如今这位圣人,之前打压如英国公类以军功得爵的这些……有些狠了。 大约是怕伤了一些老臣的心,又近几年各皇子纷争不断,局势有些震荡不安,这才给了英国公府这么一个“体面”的恩宠来安抚,来笼络一些老臣。 为何是她沈府的三丫头,那也好解释,之前英国公府有意与沈府结亲的事,也不是什么秘密。 <
> 加上听闻元宵夜顾南章救了长公主的孙子……各种原委叠加在一起,这才有了这一出赐婚吧? 不过确实之前也未曾想过,三丫头的婚事,竟是这般轰轰烈烈的。 眼下唯一她担忧的,是三丫头拗不过来这股劲。这孩子懂事是真懂事,可她也心疼不是? “祖母的意思孙女懂得,” 沈胭娇笑了笑道,“我也万万没有抗拒的意思——” 她若是真闹起来,那沈家就毁了,况且天子赐婚她不应,给聂家一万个胆子,也断断不会迎娶她过门了。 大约就是她的孽债,她认了。 “好孩子,” 沈老夫人有些动容,“过了这些波折,日后你该有大福气呢——你放心吧,聂家那边,咱们府上自会去解释。” 其实也用不着解释什么,赐婚的事摆着,聂家绝对不可能说出什么的,况且也还没有正式议亲。 沈老夫人一直让沈胭娇待在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叮嘱了很多事情,又叫了沈胭婉、沈胭巧两人,祖孙几个说说笑笑过了半日。 直到一起在这边吃了午饭,沈胭娇才回到自己的墨竹院。 此时今日御赐的那些指定给她的礼盒,早已被沈二夫人着人送到了房内。 一见沈胭娇回来,宋嬷嬷和秋雨她们心中都直念佛:她家姑娘果然是不同的,竟是天子赐婚的,连她们这些奴仆,脸上都荣光呢。 “姑娘,” 宋嬷嬷笑道,“老奴真是没见识了,第一次见着这御赐之物——说不得真是开了眼了。” 沈胭娇一笑,都是些珠宝首饰、摆件之类,昂贵些、精致些罢了,她并没有心思多瞧,只让宋嬷嬷先收起来。 见她兴致不高,宋嬷嬷和秋月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连忙应了后,识趣转了话题。 “今晚上府里开宴,请了戏班子,” 秋月笑着小心道,“只因姑娘上次七夕在庄子看戏时,说过那戏班子唱得好,听说这次还是请了那个戏班子呢——” 沈胭娇又是一笑。 沈府今晚必开宴,有了这么一出,外人先不请,光是沈家族亲今日来贺的只怕也不少…… 况且这“喜事”不能掖着,几乎是刻意要让人知道,沈府得了这个荣宠是极为受宠若惊的,必定是要将这“惊喜”刻意宣扬出去。 这戏班子,只怕一请就要连演好几天了。 连她也不得安生了,今晚族亲中的长辈夫人们,凡是有头有脸的,只怕都要凑到她面前来贺喜说话…… 想想就头疼。 沈胭娇猜的不错,晚上家宴,那是真一个热闹非凡,比及过年元宵还要热闹上数倍了。 她在这些族里长辈夫人们面前,好一阵应酬后,就连忙找了个借口先退了出来。 这一日她忙的连私下和沈晏柳说话的功夫都没,这会有了点空,她叫跟着的秋雨去找个小厮,从男宾席那边将阿柳叫过来叮嘱几句。 “姑娘救命——” 就在沈胭娇才刚离席不远,一个穿着戏服的人不知哪里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沈胭娇吓了一跳,定神一看,却是上次七夕时,她在庄子里打赏过的那个小戏子。 “好好的戏不唱,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不等沈胭娇开口,又有一个戏班子的人冲过来,揪住这个小戏子就是兜头一巴掌,“反了你了!别忘了,你是卖到我们班子的,要打要卖给谁,还不是班主说了算——啊,沈三姑娘!小的惊到贵人,贵人恕罪,贵人恕罪啊——” 这戏班子的人骂完,这才惊觉发现沈胭娇在这里,吓得连忙就磕头赔罪。 “怎么回事?” 沈胭娇扫一眼那小戏子,只见那小戏子已是梨花带雨了,哭的那妩媚绝色的脸上都花了。 “三姑娘救我,” 小戏子可怜巴巴,眼神极为恳切,像是要揪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班主要把我卖给京城昌兴当铺掌柜那老色——” “闭嘴,贵人面前你说什么浑话!” 不等他说完,沈胭娇身旁跟着的宋嬷嬷惊怒喝道。 沈胭娇皱了皱眉。 大致明白了过来。 可她还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上一世也活了一辈子,见多识广,这种有龙阳之好的人也不是没听过…… 再说这小戏子这种容貌,又身份这般卑微,又在京城这种鱼龙混杂之地,难免会有此一劫。 沈胭娇眸色转了转,眯
了眯眼扫过那边夜色中灯火通明的戏台:人这一辈子,又谁说不像是一出大戏。 早晚都要散场,又要受一些无法抗拒的拨弄…… 既然又要嫁了那冷心冷肺的男人,与其又如前世一般去费力讨那人欢心,不如日后想法子哄了自己快活。 相看两厌,倒不如她到时找个借口庄子上去住,春赏春花夏赏雨,闲来再听个曲,瞧着眼前的好容颜,黄昏时篱笆旁赏着落日余晖再饮上一杯酒…… 好过多少虚情假意。 “这人我买了,” 沈胭娇淡淡道,“你去问问你们班主,我叫嬷嬷给你们付过银两也便罢了。” 她甚至都不用问,班主应不应。 这班主要是没这一点眼力价,京都的圈子他也别混了。 “姑娘?” 宋嬷嬷吃了一惊。 沈胭娇静静看了宋嬷嬷一眼道:“嬷嬷,买了这人,叫人将他先送我那庄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