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啐了一口血水,咬住松动的后槽牙,挤出一句话:“你他妈不要命吧?”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她手里的刀抵住对方的脖子,惜时如金,“把那个,叫什么……大祥的,约出来,就现在。” 阿林眄了她一眼,颇为不屑,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说道:“你到底混哪个庙的?知道这是哪吗?敢来这里撒野,不要命了?” “看来有后台给你撑着呢?” “废话,这地界没后台吃得开吗?” “那我倒是想认识认识,是哪位老板,这么横啊。” 阿林冷笑道:“你想知道?也得有胆子听,这黑市里头早有人当家做主了,整个京海谁不知道,一半归当官的,一半归——” “高家?” “欸,我可没说,你说的。” 一贯的说话技巧,话说的模棱两可,就怕给人落下把柄,黄翠翠不吃这一套,直接点名:“高家哪位?哥哥还是弟弟?总不能是妹妹吧?要么,是高家里那个姓陈的?” 阿林闻言皱起眉,仔细打量了一下她的脸,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句:“你——不会是黄翠翠吧?” “我不是。”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否认,司机在一旁双眼一闭,装聋作哑。 听到这个回答,阿林又硬气起来:“那你管个屁的闲事!” “行,说不通,也不配合,好办的。”她把人从沙发上拖拽起来,“咱们就去高总面前好好谈……咦,是去高总那里?” 阿林的表情有些僵硬。 “那就去小高总那里吧。” 阿林疯狂抗拒:“不去不去不去!” 他整个人往后缩,双手抓紧了灰黄的沙发垫子,一顿左右磨蹭歪拧下,沙发的海绵垫翘起一个角,露出一条窄细如发丝的塑料膜。 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杂货店五毛能买一包,可阿林见了,登时脸色大变,一掌拍过去,状若无意地往那边挪着屁股,想将其遮掩住。 她手疾眼快,迅速提起全力砸去一拳,将那玩意儿抢到了手。 “一个空袋子,你紧张什么?” “没有,我紧张什么了?原来是个空袋子,我还以为是我之前丢的银行卡。” 阿林说着话,提心吊胆的目光偏移了一瞬,她偏头看去,这才注意到那个打着氧,冒着光的鱼缸。 “好吧。”她收回眼神,言归正传,“说正事,打电话把那个买你车的大祥约出来,今日事争取今日毕,好不好?” “你找他,到底要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确认尸体的下落,这是她的机密,找不到尸体,她绝不放心。 大祥接到电话的时候,水泥已经灌进去,准备封罐了。 “阿林那边有急事,要我过去处理一下尾巴,你们两个直接开船出海,今晚务必把这玩意处理掉!”她从兜里掏出两个锦囊,递过去,“扔海里之前,把符贴上,不用怕,死娘们能翻起什么浪?” 话说得豪气万丈,好像刚才吓哭的不是她。 从这里一路往阿林的配件店去,开车也要半个多小时,路口的交警今夜紧急执勤,已经设卡点亮红□□,把京海市封了个密实,力求连一只苍蝇也得拍照留档才能飞出去。 她赶到地方的时候,耗费了不少功夫,一路上提心吊胆,左右瞧过,四下无人,才敲响了约定的暗号,一长三短。 侧门没锁,一推便开,阿林没有出面,只在里屋招呼了一声,让她进去说话。 到现在为止,一切尚属正常情况。 直到一只冰冷刺骨的手按住了她的后脖颈,将她推入屋内。 “啊——!” 尖利的嚎叫被强行打断,她看见死而复生的女人抄起一块破抹布,抬手堵她嘴里。 “大半夜的小点声!有点素质!” 她怒极,反倒惊恐散了一半,呜呜啊啊的想说话:你喂我吃抹布,你跟我说素质?! 不多废话,直入主题,大祥压住惊惧,哆哆嗦嗦道:“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当然是人,我要是鬼早索命了!尸体你们处理了吗?” “那是……就是,我们,刚刚——”她语无伦次道,“杀错人了?” 大祥抽了两口气,继续道:“尸体差不多已经,快到公海了——咦,不对啊?那我们刚刚杀的是谁啊?” 说这话,手机就接到了处理完成的消息,这个四肢健壮的女人揣度着她的心思,眼睛一转,思维活泛
起来,追加了一句:“您放心,已经完事了,沉了公海,万事大吉。” 她脑洞大开,猜测她背后一定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集团,方才那个被他们杀掉的替死鬼,是她众多替身中的一个。 黄翠翠:编的很好,下次不许编了。 能迅速去公海沉尸,说明他们背后的人有相当经济实力,至少能备着一条马力可观的船;却要通过阿林的途径在黑市购买赃车,说明这位背后操控者的资本和人脉在京海市内尚有不足之力。 那么,不是高家人对她下的追杀,高家兄弟想动手,会有更加完善的计划。 “谁指使你们的?”她抢过手机,翻动通讯录,在里面找到一条没来得及删除的讯息。 一串无标注的号码,内容只四个字:切断联系。 她将屏幕推到她面前,正过她的脸,皱眉道:“少给旁人使眼色!这条短信是谁给你发的?” 她回拨号码,对面无人接听,对方等不及明日去销号,直接手动作废。 “你不是专业的保镖吧?”见她不语,黄翠翠便道,“是——跟雇佣你的人,有亲属关系?” 专业□□的,不会连抛尸都没有提前设计好,他们既然敢接杀人的活,也绝不是普通的剩余劳动力,他们像是惯会耍狠斗勇的小团伙,对上真正的□□,还差点意思。 既然技术不算成熟,那么接活的范围就有限了,要么是亲戚朋友,要么是经亲戚朋友介绍,左右离不了相熟的人脉关系。 “你要是觉得这里不好说,那咱们就换个地说,单独谈谈,怎么样?” 黄翠翠怀疑是莽村在给她使绊子,刚想用李宏伟诈一嘴,对方就挤着一张油光满面的脸,坦白了一个名字。 “我要是说,你能放了我吗?”坦白之前,她先提了个条件,“都是混江湖的,今日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 “你还跟我讲条件?” “怎么能是讲条件呢?这不是合作吗?合作买卖,可不得讨价还价嘛?” 这个被人称作大祥的女人高大粗壮,黄翠翠刚跟阿林磨过了力气,要是一句话谈不拢,对面三人联起手来,再打一场,费时费力,何必呢? 在讲价之前,她打算先出一张感情牌:“干这行的女人不多,你怎么入这行?” 大祥憨笑一声:“养家糊口呗。” “你养家糊口,就要杀别人灭口?” “那不然怎么办?我没学历,就只能出大力,工程烂尾,包工头发不下钱,我家男人带着去讨,被人半夜摸到家里打断了腰,第二天就被下湾分局的给抓了,说他偷工地电缆,换个工地也是一样的不讲理,别的行当么,哪个不要拜码头啊?一层一层往上拜,不是拜到陈家,就是拜到高家,左右都得拜去□□,那老娘不如自己单干得了!” 黄翠翠看了看她那双因疲惫而肿起来的眼睛,冷静道:“故事编的不错。” “骗你干嘛?真事儿!你看,咱们在道上混,都是不容易的,你这回放我一马,我告诉你幕后主使,行不行?” “可以,你要是有半句假话……” “你拔我舌头,行了吧?!”大祥能屈能伸,忌惮着她和她臆想中的所谓神秘集团,“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以后你的活,我都离得远远的!” 为了钱搭上命,总归不值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供出幕后主使,可能会招致报复,但总比毫无悬念地死在眼前要好些。 “这都是何队长让我干的。”她贴心补充,“何庆伟大队长,您认识吗?” 她不动声色,内心早已冒出八百个问号。 他? 我和他有过节吗? “去告诉何队长,”她将手机放回她的衣兜,说道,“找个地方,约个时间,就说我要见他。” “另外,”黄翠翠转向阿林,手指敲了敲鱼缸,说道,“你的那个小生意,我很感兴趣,牵个线,搭个桥,有钱大家赚嘛!” 她将诺基亚的号码写在纸上,给阿林留了电话,然后顺手将诺基亚揣进自己腰包。 他们砸碎了她的手机,总得陪一个吧,二手诺基亚,她还亏了呢! 何庆伟投了赵立冬,她是知道的,但他为什么突然要对自己下杀手呢? 这种投靠,都是利益交换,正如赵立冬与曹闯,你给我办事,我保你升职;也如赵立冬与徐江,你给我办事,我保你发财。 何庆伟之前给陈金默找麻烦,作为投名状的交换,他的职位已经升过一次了,那么这次的杀意,是为了升官,还是为了
发财呢? 他先为自己发财,才能再为升官。 没有办法,虽说现在的生活同过去相比,已经是一步登天,可身处其位所需打点的财力,已经非他自己的腰包所能及,节流是不能了,只能想方设法的开源。 运毒,走私,什么都无所谓,最原始的资本积累多少都泛着血腥味,只要操作得当,自然能顺利过关。 他看着熄灭后不再亮起的屏幕,抽出电话卡剪碎,随着他剪刀相绞,楼上的脚步声翩然而至。 那女人抱着异瞳白猫,说起话来都显得柔弱无助,带着温纯内敛的传统良家气质。 她伪装的巧妙,乃至于何庆伟都快忘了,这个叫贺小燕的女人是他从白金瀚那种地方带出来的,才不是什么纯洁的良家妇女。 “庆哥,都这么晚了,你在和谁打电话呀?” “跟你没关系。” 他将电话卡扫进垃圾桶,听着新欢的说话声,心中突然升起数道乱麻。 交警动作起来,他就会知道消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已经算是失手,不过,只要尸体处理干净…… 藏在内兜的手机叮咚一响,一条短信暗搓搓地挤进来。 “杀错人了,老大。” 何庆伟眼睛一翻,差点抽过去。 贺小燕:大半夜发什么神经? 今夜的电话局内网交织如盖,往来的电话不知凡几,程程接到张小庆的电话前,正和陆涛交换了一番情报。 “这些零件,没查到来路。”陆涛道,“按道理,就算是黑市私底下的买卖,也要记个账,更何况这些东西都是用来组枪的,别的不说,就这个扳机……可真没多少人买——还有,黄翠翠的男人警惕性抬高了,我实在摸不进去,那个录音,要不还是别放了吧?” “嗯……”她略有不甘,还没说话,张小庆惊慌失魂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报了一个犄角旮旯的立交桥下地址。 “我叫你们老老实实的呆着,还……什么?!你们疯了!” 程程打算明早去给金台寺上一炷头香,去去身上的晦气。 白天陈婷突然出席会议,全程柔中带刺,照着她的后腰猛戳好几下,那个女人杀人不见血,发起攻击时连高启强也只能占个辅助的位置,她被弄得措手不及,连连败退,连泰叔的脸色都开始往陈婷那边偏。 真是一个姓走不出两家人。 她看着重伤垂危,昏迷不醒的张大庆,又瞧了一眼旁边脸色煞白的张小庆。 不是挺能斗狠的吗?现在害怕了? 伤得是大哥,他自然有点慌乱。 “我看那帮人一走,赶紧把我哥背出来了。” 他不肯抛弃张大庆,少部分是出于兄弟情谊,大部分是不想把他留给警察,免得被警方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怎么办,程总……我,我哥怎么处理啊?” “怎么着?”陆涛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大哥还活着呢,不想救?” 是不太想救,用什么救呢?放在身边是个风险,还要花钱,补偿款没到手,恐怕先要预支出一大笔了。 但他也不敢直说,只得忙不迭点头:“救,要救,程总,求您帮帮忙!送我离开京海,我保证再也不回来了!” 逮捕令连夜下发,路口码头机场车站都有警方守门,往哪送去? “等时机。”程程看了一眼张大庆,对弟弟道,“戴上手套,把他的衣服脱下来。” 左眼跳财,右眼跳是眼睑痉挛。 陈婷并不迷信,但是右眼皮跳了一天,心里总是膈应得慌。 楼下灯火通明,三个男人脑袋贴耳朵,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密谋些什么。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啊?” “噢!有点事……怎么了,是不是我们吵到你了?”高启强眼中泛着血丝,抬头笑着,唐小虎扬起笑容,对她问了声好,高启盛连皮都不笑,只用极低的声音问候一声,“嫂子。” “小虎啊,”陈婷扯襟掩怀,抱起双臂,她半边眉眼罩着雪白的纱布,却显得整个人笼着血腥煞气。 到了凌晨,她反而精神起来,说话不拖尾音,干脆利落,“这次也是瑶瑶自己偷跑进白金瀚的吗?” 唐小虎当场表演了一个笑容消失术。 “大嫂,我……” “我办事有规矩,什么钱都能赚,但是不可以碰毒品,我之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还有一条底线,之前没怎么强调过,那我就再说一
遍。”陈婷站得直,喉管的气流往上走,“大人打杀见血,是大人的事,别让孩子涉险。” “大嫂,我当时,也没办法……” “没关系,小虎,”陈婷微笑,给了个甜枣,“以后为难,给我打个电话,我别的不懂,就擅长带带孩子。” 她笑起来,眉眼也随之弯成柔媚的弧度,牵扯到伤口,疼得她呲牙。 “阿姨家老人不太好,我给她多放了一周的假,你们搞出的烂摊子……”陈婷按了按右眼,继续狂跳的眼皮令她焦躁不安,“自己收拾一下吧。” “是不是伤口又在疼了啊,婷婷?走,咱们上楼,我看看。”高启强三步并两步,扶住妻子,转头给弟弟和小虎打了个眼色,跟着上楼陪老婆去了。 高启盛以一副白眼比格的尊荣目送哥嫂上楼,转头低声道:“明天多带几个人过去,看今天这个架势,黄翠翠肯定是出事了。” “翠姐不会是……”唐小虎压着眼皮,也盖不住眼中的震惊,“没了吧?” 高启盛皱着眉摇头:“不好说。对了,明天你就不要带光头勇过去了,让他跟我走一趟。” “行,你要干什么,我提前跟他打个招呼。” 去找老默的话,人带的太多,会显得自己心虚。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有借口。 “默哥,早说了,有事支应一声,我带上几个兄弟就给你搬完了。” 陈金默看了看对面的警局,又看了看面前的涉黑团伙,心底的实话憋了半天,也没说出来,嘴上只是客气道:“辛苦各位弟兄,这样,晚上就别走了,我下厨弄几个菜,大家留下吃饭啊!” 白蹭一顿,招来此起彼伏的道谢,唐小虎顺着热闹的当口,随口问了一句:“瑶瑶呢?她这个篮球的特长,到时候考大学会不会给加分啊?” “那还有六年呢,谁知道会不会改变政策。” 他问了,他也答了,看起来没生气。 唐小虎打算再试探一下:“那她晚上过来吃?” “嗯。” 行,看起来消气了。 瑶瑶放学往店里去,还没进门,就看见门口站了两个陌生人,她抬头看着空空如也的招牌铁架,往店里探了探脑袋。 “虎叔!”她冲着门内招招手,对望风的两人道,“叔叔,你们是爸爸的朋友吧?进来呗,为什么在门口站着呢?” 对面就是市局,敢当着警察的面放风,不要命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