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善用刚起床,正要去打水梳洗,手上一动,伤口就疼得她“嘶”的一声。 “小李女官,快别乱动!”澄葭恰从门外走进来,见状连忙叫了一声,把手里端着一盆热水捧到李善用面前,“我来服侍你洗脸吧。” 澄葭是太子的宫女,怎么跑来服侍她了?李善用觉得奇怪,不由问道:“你闯什么祸了,想求我描补?” “哪儿能呢,小李女官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澄葭笑嘻嘻地说。 “那你一大早不去服侍殿下,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澄葭骄傲地挺起胸:“殿下把我拨给女官了呀。殿下说,小李女官受了伤,活动不方便,让我好好照顾女官,以后跟着女官多学本事。我可是咱们清元宫,第一个跟着女官的澄字辈呢!” 李善用听她这样说,既觉意外又觉感动。宫里的确有低等宫女服侍高位女官宫女的成例,一则是让低等宫女跟着多学本事,二则也是对高位宫人的礼遇。不过,李善用年纪尚小,等过几年再为皇后办几件事、有了功劳,或许皇后会开口给她拨个小宫女做帮手,现在却还远没到时候。 谁能想到,孟渥面上这样寡言少语、不善言辞,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一旦敞开心扉接纳一个人,就关怀备至。不仅细心想到了她受伤后需要人照顾,还破例给她拨了人,廖缪缪做了这么久的太子傅姆,却也没得小宫女服侍呢。 想到这里,李善用自嘲地笑了笑,这事若被廖缪缪知晓,又该有的攀比了。 澄葭拽着李善用的袖子摇了摇:“小李女官,你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改个名字?” “怎么?你不喜欢‘澄葭’这个名字?”李善用问道。 澄葭用力摇了摇头:“我们澄字辈都是当初沈婆婆取的名字,什么澄霓啦、澄荔啦都还好。只有我,不知是无意中得罪了沈婆婆还是怎样,偏偏被取了个有谐音的名字,那些坏人没事儿就嘲笑我,说我是不是想男人了,盼着早些嫁人成家,被沈婆婆知道了,才给取了这么个名字。有时候别人问我叫什么名字,我都不好意思说话。” 李善用失笑:“这有什么可怕的?别人嘴坏是别人的事,你只管行得正坐得直,等以后你做了独当一面的大宫女,自然就没人敢在你面前碎嘴了。” “不行不行,求求女官了,就给我改个名字吧。”澄葭哀求道,“随便叫什么都行,只要跟他们都不一样,同外人一说就知道我是跟着女官的就行。” 这算什么要求?李善用无奈地笑了笑,问她:“你从前在家时叫什么名字?” 澄葭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说道:“我叫白二丫。” 李善用想了想,说:“这是你幼时用的小名,如今你大了,又进了宫,再用小名不合适了,不如我赠你个大名。嗯,就叫‘尔雅’如何?古人云‘章尔雅’,尔雅是雅正直的意思,又与你的小名读音相近,不知你可喜欢?” “尔雅……白尔雅……”澄葭嘴里念了几遍,越念越是欢喜,“这名字一听就有前途,不像宫女,倒像个女官的名字呢。谢谢小李女官,我以后大名就叫白尔雅啦!” 既然孟渥拨了人来,李善用便也不客气,给尔雅交待了好几件事去办。 “把这张单子拿去乐道堂交给许安人,请她让厨房以后照此方准备殿下的膳食。”李善用取出一张纸,上面按一日三餐列了许多饮馔,用到的主材大多有疏肝解郁、安神利湿、消食化积之效,“许安人若是问起,你就说娘娘已经准了。 “从乐道堂出来,你再去一趟尚膳局司药司,找方典药,就说我想求二两王不留行籽和一套新的金针。 “拿到王不留行籽以后,拿个碗装了用沸水烫洗,不用很久,一小会儿就行,然后放到外头晒干了装好,我回来要用。” 李善用吩咐过尔雅要办的事,便到了该去资善堂的时候,她匆匆穿戴整齐,一路小跑到明德殿门前,赶上了即将出发的孟渥。 孟渥见到她,关心地说:“李先生身上有伤,还是多卧床休养为好,今日不必跟我去资善堂了。” “多谢殿□□恤,臣受的只是皮外伤,已经好多了。”李善用压低了声音,对孟渥说道,“昨天的事,臣担心二殿下不肯善罢甘休,还请殿下准臣随行。” 孟渥一听这话,立即紧张起来:“那好吧,就辛苦先生走一趟了。” 一路行至资善堂门前,不巧恰遇到了孟湉,他的脸上还青着一块儿,走起路来也能看出勉强支持的意思,看来昨天孟渥下手的确狠了点儿。 李善用让长随护着孟渥先进资善堂,走过去对孟湉行了一礼,明知故问地揭他的伤疤:“二殿下,昨日得罪了。不知今日身上可大安了?” 孟湉阴着脸,逼
近她,沉声说:“你昨天是故意的。你同我比试,根本不是想自己打败我,所求的只是找机会制住我的双臂。你听见我说父皇可能会来资善堂,从那时起你就想出了这个局,处心积虑给孟渥创造打败我的机会。” “殿下说笑了,绝无此事。”李善用神情镇定,微微一笑道,“臣在练武场与殿下的比试,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只是拳脚无眼,想来以殿下的宽宏,必定会谅解臣误伤殿下的无心之失。” 孟湉所说只是他自己的猜测,毫无证据,李善用不承认,他也没办法,却又不肯平白咽下这口恶气,便说:“既然你没有这个意思,那我现在要你再上练武场同我重新比试一番,你答不答应?” 他昨天已经摸清了李善用的功底,她机变有余、力量不足,全凭灵活的身法和出其不意的出招致胜,若扎实论起拳脚功夫,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要她答应再比一场,他就能借比试的机会把昨日在孟渥手里受的伤,统统还到她身上。 笑话,李善用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目的既然已经达到了,谁还肯送上门去挨揍呀?她轻轻挑了下眉梢,柔柔弱弱地咳了两声,似乎一下子就虚弱了起来:“殿下高看臣了。昨日臣受了殿下一掌,至今胳膊都抬不起来,哪里还有余力再陪殿下演武呢?臣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李善用躬身行礼,便要转身离开。孟湉十分生气,在她身后叫道:“你就这么走了?别忘了孟渥还在资善堂里呢,你就不怕我……” “二殿下慎言!”李善用回转身眯起眼睛看他,方才还娇柔虚弱的声音,转眼就冷得能刮下冰渣来,“希望二殿下明白,这宫里还有皇上和皇后娘娘做主,远不是史家一手遮天的地方。若再有人胆大包天,敢公然排挤欺负太子殿下,臣这女官却不是摆着好看的!” 说完,李善用冷笑一声,利落转身,拂袖而去。徒留孟湉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她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想对他做什么? 这位李女官,看起来年纪小小,神情间甚至常带几分童稚味道,他却知道这副天真面孔底下藏的,有得是刁钻古怪的老辣手段。从前看她对付坏人,自是舒心畅快,可如今这手段用到了自己头上,就着实令人头疼了。 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她的手腕如此厉害,还不知会再使出什么花招诡计来对付他。若不然,暂忍一时之气,再另想办法? 不行! 孟湉举步往资善堂里走,牵动了身上的伤,顿时又气恼上涌——非得想个办法出了这口恶气不可! “这女官也太嚣张了!”孟湉身后的长随将李善用的言行看在眼里,她一走就按捺不住了,凑到孟湉身边低声问,“回去以后要不要禀告娘娘,请娘娘来收拾她?” “栽在这么个黄毛丫头的手里,你还有脸跟娘娘说?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孟湉闻言十分头疼地皱起眉头,抬手做了个不可的手势,“要收拾她,自己想办法去!” 孟湉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神情极其严肃地吩咐道:“那丫头不是个省油的灯,这几天多叫几个人跟着,多留心着点,别还没来得及收拾她,反而着了她的道。我可再不想吃她的亏了。” 长随唯唯答应,告退回昭阳宫叫人来保护二殿下。 当然了,堂堂二皇子殿下,被黄毛丫头的一句狠话吓到的事,孟湉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的。 李善用今日跟着孟渥出来,本就是为了防备孟湉因昨日之事图谋报复,既然在资善堂门前暂时解决了此事,想来孟湉一伙儿短时间内不会再欺负孟渥了,就没必要再进去同他一道听讲了,干脆离开了资善堂。 她没回清元宫,而是出宫去了一趟将作监。将作监专司在京修造事,大至城墙宫室桥梁街道舟车,小到碗盘瓶盆日常用具,一应营造之事俱归将作监掌管,虽与女官体系互不干涉,但因职司与六局多有往来、互相倚仗。李善用亮出女官腰牌,又搬出尚食局秦司酝的名号,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倒流壶的制作匠人。 那匠人一听李善用提起倒流壶,就连连摆手:“我不知道您是在哪里见的倒流壶,可您若是想要,还是另想办法吧。这倒流壶一共烧了二十把,砸了十二把有瑕疵的,其余的都已经贡上了。不单是女官您来,这些日子各宫的贵人没少往将作监传话,说见了喜欢、想要,我们一概都回绝了。实在是这御用的东西,不见圣旨,决不敢随便开炉重烧啊。” 自从出师之前那次小聚,李善用在梅夷光手里见了一回倒流壶,甚是新奇有趣,当即便上了心。孟渥昨日当着皇上的面在资善堂初步立威,但为储君者绝不可一味耍勇斗狠,要恩威并施、拉拢人心,还缺少怀柔御下的手段,李善用一下子便想起了这倒流壶。 “您多虑了。”李善用对匠人温和
笑道,“我知道将作监的规矩,绝不会为难您。我今天过来不是来要倒流壶的,是来送一场功劳给您的。不知您愿不愿意听我细说说?” “功劳?”匠人目光一亮,片刻又转为警惕,“什么功劳能劳烦您一位女官,专程来找我这个卖力气的手艺人?” “自然是与倒流壶相关的功劳了。”李善用神秘一笑,“棠棣壶,不知您可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