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大臣反应不一。
有人低声斥责,说钟南身为朝中大臣,当众殴打他人,有失皇家脸面,理应重罚。
也有人认为,钟南打的不过是一介草民,无伤大雅,小小惩戒一番即可。
另外有一部分人则认为,首先应该问清事件缘由,确认无虞后再做定夺。若是事出有因,当情有可原;若是无缘无故,也不能纵容此种风气,当作适当惩罚才是。
金銮殿上的臣中,有许多人主张对钟南加以重罚,对于这样一个开了武官改任官先例之人,他们没有一丝好感。不过这些人基本上以言官们为主,至于其他的官,则主张搞清楚了再说。
至于武官们,则大多认为,打个人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何况打的不过是一个店小二,而且又没闹出人命,就没必要严惩,意思一下就可以了。
虽然大家说得热闹,可是内阁的四位大学士和各部尚等重臣,并没有发表一丁点意见;连都察院的首脑左都御史曹为英对此也一言不发。慢慢地,殿中众人才发觉场面有些诡异,聪明些的立马住口,迟钝点的一见也知道噤声,原本热闹无比的金銮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在明朝,言官主要由都察院御史和给事中组成,他们大部分品秩不高,甚至很低,但是其政治地位却极为突出。初期,这些言官大多数都能尽忠职守,在规劝皇帝、震慑百官和宦臣、肃清吏治等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只是到了后来,言官们便忘记了使命,转而沦为一些官员的工具。他们大多都只是为了博取名声,或者为了打击政治对手,才在朝堂上大放厥词。
都察院的御史,全国上下加起来有一百四十人,顺天府有一百一十人,应天府有三十人。从上至下为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以及十三个省的监察御史。左都御史的地位很高,与六部尚平起平坐,合称“七卿”,再加上通政使和大理寺卿,便是大家熟知的“九卿”了。
明朝的给事中则不隶属于其他单位,作为一个独立的机构存在,由于给事中分掌六部,故称“六科给事中”。他们职级很低,最高不过正七品,可是权力却非常大。主要的有三项:一是“封驳”,即辅助皇帝处理奏章;二是“科抄”、“科参”,即稽察六部事务;三是“注销”,意思是指圣旨与奏章,每日要归附各科籍,五日一送内阁备案,执行机关在指定时限内奉旨处理政务,由六科核查后五日一注销。
大家都不说话了,皇帝才慢悠悠地开了口,“苟御史,你所参之人可是钟总兵?”
“正是钟总兵!”苟御史回答道。
钟南原本还在想是谁告发了自己,听到此处,眼睛朝回答之人看去,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人是谁。这苟御史就是昨日他和秋香刚到“悦来酒家”门口,本在他们身后却被店小二殷勤招待的那中年男人。只是钟南和苟御史之前并不认识,也没有任何恩怨瓜葛,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参他一本。
“苟御史,钟总兵打人一事,你是道听途说还是亲眼所见?”新任兵部尚邢玠问道,毕竟钟南即将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于情于理都不能置之不理。
“邢尚,我这次是亲眼所见,钟总兵将那店小二打得蜷缩在地,惨不忍睹啊!”苟御史说得声泪俱下。
“前因后果,你可清楚?”邢玠继续问道。
“钟总兵打人是在一楼大堂,我本在二楼包房吃饭,听见楼下动静不小,出门一看,才知道是钟总兵打了店小二,听得议论,好像是双方发生了口角,钟总兵便大打出手。”苟御史言之凿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钟总兵,苟御史所说可属实?”邢玠转头,向钟南发问。
钟南摸了摸鼻子,“估计苟御史的眼睛和耳朵都不太好。第一,我只打了那店小二一拳,应该算不得大打出手……”
话还没说完,便被苟御史打断了,“就算只打了一拳那也是打了人!”
“苟御史,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了你再说,不要像那市井泼妇般没有礼仪!”钟南才不会惯着这家伙,不再理会被说得噎住了的苟御史,继续说道:“接着说第二,我打人是因为对方辱骂我家娘子,之后还拒不道歉。当时围观的人都清楚事件经过,当不会议论成双方发生了口角。”
“你不骂人家店小二,他会骂你?”苟御史还想找茬。
“我可不像某些人,动不动就胡乱骂人!”对于言官骂人的事情,钟南曾经听过不少,这言下之意苟御史哪里听不出来,正想回驳,钟南却没给他机会。
“皇上、各位大臣,如此看来苟御史并不清楚事件的经过,不如由我给大家陈述一遍可好?”
诸位大臣都望向了龙椅上的话事人,皇帝便让钟南当众讲述一番。
“……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悦来酒家’的管事、店小二以及诸多围观者都可以作证。”钟南如实陈述了前因后果,只是省略了何公公那一部分。他不想把何公公背后的萧玉扯进来,毕竟宫里的太监私下拥有各类产业之事,并不适合拿到台面上来说。
“苟御史,钟总兵所说可有不实之处?”仍旧是邢玠在发问。
“应当属实吧。”苟御史也是明白人,知道不能透露何公公之事。
“要是这样的话,我倒是觉得,既然当事双方都已经妥善解决了问题,那店小二和‘悦来酒家’也并没有就此提出异议,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我们没必要对此事再作处理。”邢玠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立即有部分大臣附和邢尚的意见,以武官居多。
“皇上,臣觉得不妥。”苟御史仍不死心,“不管怎么说,钟总兵当众殴打他人,总归不对,若是不对其加以惩戒,搞不好会寒了天下老百姓的心啊!”
一听这话,朱翊钧原本平静如常的脸上,升腾起了一丝怒气。殿上的左都御史曹为英立感不妙,苟御史最后这句话多少有点要挟之意,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知道今天这苟布理苟御史很有可能吃不了好果子。
皇帝生生压住了怒火,然后轻描淡写地问道:“苟御史,那依你之见,应当对钟爱卿如何惩戒呀?”
“这个……,我不是刑部的官员,不知像钟总兵这种情况应当如何处罚,还得请汪尚指点一二。”
苟御史居然知道谦虚了,只是他却不识趣地把刑部尚汪仲华给扯了进来。汪尚可不是糊涂之人,在官场摸爬滚打了数十年,哪儿能听不出皇帝的袒护之意。何况还有王家屏王阁老的前车之鉴,虽说明朝的大臣有和皇帝抬杠的“优良美德”,可是那也得分情况,他可不想为了这点事儿步人后尘。
“启禀皇上,像钟总兵这种情况,由于当事双方已经达成了和解共识,我们刑部还真找不到合适的条来处罚。”
“那总不能打了人还有理了吧?”苟御史开始胡搅蛮缠了。
大殿之中没有人响应苟御史的行动,大家像看着傻子一般任其表演。正当此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皇帝开口了,“苟御史,你每月俸银几许?”
苟御史不明所以,不过对于皇帝的问题,他不敢有所隐瞒,如实回答道:“回皇上,微臣月俸五两银子。”
明朝官员的工资其实并不算高,苟御史是正七品官职,每月五两银子大概就是如今的三千块不到。正一品的大员,月薪也不超过五十两银子,相对于其庞大的支出,正常来说肯定是入不敷支的。
听到苟御史的回答,皇帝故作不解地说着:“据我所知,‘悦来酒家’有些档次,在京师也算得上是高消费场所。它的包房最低消费是三两银子,你一个月才领五两银子,能消费得起?”
苟御史听到后面,已知大事不好,原本志得意满的脸上布满了冷汗,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恐不安地说道:“皇上,微臣冤枉啊,我只是……只是去包房见个朋友,并不是……去吃饭。”
“还敢狡辩!你之前口口声声说在二楼包房吃饭,如今却又谎称只是去会友,真当朕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吗?”
朱翊钧说到后面更是站起身来,指着苟御史大声斥责,“你身为御史,不思为国尽忠、为君分忧,反而捏造事实,胡乱参奏大臣,真当我大明王朝没了王法吗?”
“来人啊,给我摘了他的乌纱帽,拖出去杖责二十!”
随着皇帝的一声令下,马上有御前的侍卫上前执行,取下苟御史的官帽,脱下他的官服,然后倒拖着出了金銮殿。不多时,伴着一声声的击打声,苟御史的惨叫声也传了进来,虽然没打在自己身上,可是许多大臣却感同身受。
相信二十大杖下来,苟御史那弱小的身子骨儿肯定难以承受,再加上被剥夺了言官的身份,他应当是再也掀不起什么浪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