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谷被身着紫袍的黑水堡弟子层层围堵起来时,正值一个暴雨倾盆的雨夜。
鬼雨洒空草,腥风遏乱云,一枝枝松明火把被雨水打得摇曳不已,一大团一大团阴翳沉默地把清凉谷围起。
谷前那块徐行之曾坐于其上、白日饮酒的石碑已被一破两半,彻底坍塌下来。
黑水堡堡主脸色阴沉如鬼,厉声叱道:“把温雪尘交出来!”
谷门内,温雪尘凝眉,询问身侧弟子:“师父还未能出关?”
扶摇君于一月前闭关,参悟修行,打算升至金丹大圆满,再尝试化为元婴之体。
清静君仙逝后,其余三门虽然口上不说,但各门仙君均不约而同加快了修炼进程。
凡仙门修炼,一需天资灵通,二需静心澄神,三需冷情冷欲,若要有所成,实非易事,有些人焚香祝祷,蒲团加身,吃斋念经,穷极一生却也只能落得一把凡胎瘦骨,而在四门弟子中,能炼气成功者半,能结成金丹者又半,得元婴之体已是上上灵秀之人,这些年来真正参悟得道的,仅有丹阳峰明照君一人,而明照君在人间已淹留三百年,可见修行之难。
征狩之战过后,魔道俯首,四海清晏,又有个一枝独秀的年轻君长清静君在支撑,因而诸家对于修炼之事都不约而同地有些松懈。
谁也想不到,那颗被寄予厚望的新星会陨落得如此之快。
这根可供支撑的独木一去,各家的忧患之心也纷纷而起。三月前,应天川之主周云烈成功将修为提升至金丹七阶,而扶摇君的修炼进程如今正到了紧要时刻,稍有差池便会前功尽毁。
温雪尘不信魔道偏在此时惹出事端会是巧合,然则,清凉谷被围,兹事体大,一味躲避也于清凉谷声名不利。
他掐紧腕上的阴阳环,道:“开门。”
谷门大开,温雪尘被随侍弟子推出。
那黑水堡堡主抬眼看见那清秀病弱、发间掺白的青年,冷笑一声:“你便是温雪尘?”
在雨声之中,温雪尘的声音仍难掩傲岸:“你来找我,却不知我是谁?”
堡主冷笑不迭:“清凉谷温雪尘,对非道之人厌憎入骨,谁人不知你的名号?可魔道与四门已修好数年,我儿来清凉谷,是来呈献贺礼,你为何要害我儿性命?”
温雪尘凝眉:“我何时害了他的性命,又为何要害他?”
“我儿前来送礼,出你清凉谷不久后便中毒殒命,相随而来的两名弟子俱是旁证,不是你,又会是谁人加害?”堡主提及此事便是心脏剧痛,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活生生地咬出血来,“温雪尘,你这狠毒手段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温雪尘的眉心越锁越深:“我做这事,可对我清凉谷有半分好处?”
黑水堡堡主向来只闻听温雪尘对非道之人绝不容情的名声,现在听他这样讲,只当他是有意推搪,故作大义,心中更如油煎,暴喝一声:“少他妈在这里虚情假意!你害死我儿,我要你拿命来偿!”
温雪尘见他已是暴躁难当,满眼血气,不欲惹恼他,便选择稍退一步,道:“……此事尚不分明,我们在此空口白话,也分辨不出是非来,不如请堡主进谷一叙,我们慢慢议个清楚。”
“‘慢慢’?”黑水堡堡主扯开嘴角,狰狞道,“不知你所谓的‘慢’,为的是把事情‘议个清楚’,还是想拖延时间,等到请来其他三门,好恃强而行,逼我这小小的黑水堡就范?”
说罢,他一扬手,一个着青蝉色衣的清凉谷弟子从他身后被踉跄着推了上来。
温雪尘脸色一变。
在得知魔道之人围谷之后,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寻常,先在屋中点了犀照灯,偏巧赶上周北南与曲驰都不在屋中,他便派出一名驭剑本领较强的弟子,令他从谷后前往距清凉谷最近的丹阳峰送信,告知曲驰此事,让他有空便来谷中一趟。
可这送信弟子明明走的是清凉谷通向外界的隐秘小路……
不待他想清其中的关窍,黑水堡堡主就发出了一声怪笑:“你一面与我拖延时间,一面派弟子前去他派通风报信。温雪尘,你好手段啊。”
押送小弟子的两名魔道弟子趁势扭紧他的手臂,抬脚踹向他的膝弯。
小弟子身体一晃,他的双眼被雨水冲刷得睁不开,由枣木钗束起的头发披散下几绺,但他就像是一棵白杨似的挺立在原处,动也不动。
羁押他的两名魔道弟子自觉受到了羞辱,二人都是体修,各自拔拳发力,朝他肋下捣了两拳。
只听得咔咔两声骨响,那年轻弟子惨白了一张脸,躬下身去,痛得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但他仍是没跪。
黑水堡堡主眼见自己连这小小的清凉谷无名弟子的锐气都挫不得,含怒瞪了那两名魔道弟子,他们登时一个寒噤,旋即愈加火起,其中一个飞起一脚,踹上了他的左小腿,把那处的骨头一脚铲断,另一个则钳折着他的手臂,逼他跪下。
那小弟子脚下是一片松软泥土,被雨水浸泡后已成了一片泥潭,他若跪下,定然要头朝下,摔上一身一脸的泥巴,丢尽清凉谷的颜面。
谁想,那小弟子在发出一声暴烈怒喝后,竟把右腿狠狠插·入泥泞中,顺势把身体决然向上挺起!
在脆亮的骨头折断声中,他厉声大喊:“清凉谷绝不为妖邪而跪!”
“哦,是吗?”
黑水堡堡主冷笑一声,腰间剑锋出鞘,化为浓缩的一线白光。
锐锋过处,头颅飞起,那支将脱未脱的枣木钗滚落在一片潮湿的雨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