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笼罩如幕。乌云遮住了最后一点月光。
寒风岭上的那座孤坟凄凄冷冷,依旧在黑夜中独自固守,似乎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的所有事,都与之无关。
夜幕同样降临在江阴县城。城隍庙前的小酒肆里,年轻男子正在向面前的青衣人——徐霞客低声诉说着他们的来意:
“我叫林彦复,她……是我妹妹,叫林彦瑛,”男子手指着身边的女子说道:“崇安知县林镜斋是……我们的父亲。受父亲大人之托,我们兄妹二人奔行千里,特来向先生请教一个难题。”
“为了一个难题特地让儿子、女儿从福建跑来浙江,”旁边坐着的那位被称为“无”的年轻人忍不住插嘴说道:“看来林大人也是个好学之人啊。”
“无,你今天一天中说的话已经比你上个月说的话还要多了,”徐霞客冷冷地说:“你根本不懂,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些人不喜欢心里带着难题走向棺材,有些人就想知道所有事情的答案。当然,最终他们还是带着一百多个难题,然后死去。”
看到林彦瑛的脸色一变,徐霞客又说道:“对不住二位,他是我家的僮,自幼喜欢读各路杂,自称无不读,所以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无。所谓天下本无,庸人自扰之。小童多有得罪,还请二位海涵。”
林彦瑛刚想发作,林彦复按住了她的手,对徐霞客说道:“先生既是家父故交,想必了解家父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家父不会轻易向谁求助。”
徐霞客看着他,说道:“在下只是一介布衣,游山玩水、混吃混喝还行,要说什么万不得已的难题,还请两位去求教别人。据我所知,你们的父亲当年求学之时,也曾结识不少当世大儒,想必这世间,没有什么经学难题,能难倒那些老家伙。”
“他的难题不是在本之上,”林彦复沉下声音说道:“而是在天地山海之间。”
徐霞客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就连无也坐近了些,一起听着林彦复叙述崇安县南岭村发生的那些诡异之事。
“父亲自调任崇安县知县以来,勤政严明、爱惜民力、教化百姓,崇安虽然地处偏远山区,但全县百姓安居乐业,十年来未曾有过大灾大荒。”
“但去年入冬以来,位于武夷深山的南岭村突发瘟疫,短短的两个月之内,村中百户人家就暴毙二十余人,所有死去的人都没有任何症状,有的是干着农活倒毙在田间,有的是在家中突然倒地而亡,有的死在睡梦之中。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由于此地瘟疫凶猛莫测,州府责令县里查明情况,父亲派自己心腹——县丞林睦到南岭村调查,返回的途中,林睦又蹊跷地死于南岭村外的寒风岭上,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也没有中毒、染病之迹象……”
徐霞客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你说的是林睦?”
“正是,”林彦复有些诧异:“先生认识他?”
徐霞客摇了摇头,做了一个手势,请林彦复继续。
“你就快说但是吧!”无又忍不住插嘴。
“但是,”林彦复看了无一眼,继续说道:“林睦随身携带的包袱完好无损,并且在他的贴身衣物里,还发现了一张纸。”
林彦复有些微颤地拿出那张纸,递给了徐霞客。
尽管无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尽力往前张望,但徐霞客没有接过那张纸。他知道自己一旦接下了这张纸,就如同接下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徐霞客素来不喜欢麻烦。十几年间他成为了这个国度有史以来走得最远的人,并且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多时间,因为时间一长,麻烦自然会降临。
然而,十年前,他在闽北那次停留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于是十年后的今天,麻烦就这样如约而至。
那张薄纸在林彦复的手里随风飘荡。无隐隐约约地看见上面勾勒着一幅简单的山水画作,虽是寥寥数笔,无却能从画面中看出画者深湛的画技、凛冽的皴法,同时,也能看出画者异常紧张的心情。
画面中的山岭,正如林彦复所描述的那样:山脉蜿蜒如蛇,煞星凌峰、棋布纵横、脊水三分。
正是无眼中的那座杀人山。
迟疑片刻,徐霞客还是接下了那张纸。耳边继续传来林彦复低沉的声音:
“南岭村的村民说,林睦是在过寒风岭时,踢倒了亡魂的引路香,被厉鬼索命致死。”
“现在府台责成知县限期查明此案,而南岭村世居的陈氏一族又称祖传之宝失窃,疑为父亲命林睦所盗取。”
“现在父亲身负林睦蹊跷之死、南岭村瘟疫和宝物失窃三桩要案,以区区七品知县之身万难承受,不得已才命我兄妹二人,前来找先生求助。”
徐霞客沉吟片刻,说道:“这可就奇了。我只不过喜欢游山玩水,又不是六扇门的捕头,怎么会找我来帮他破案?”
“父亲说,先生游历四海,精通山海堪舆之术,可能会从林睦身上的这张纸中,看出一些端倪所在。”
“那请问南岭村失窃的是什么宝物?”
林彦复看着徐霞客,说道:“一幅古山水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