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想起了十六岁时经历的第一个女人。
她比徐霞客大了近十岁,正处于人生中最旺盛的年纪,就像一朵被露水浸透的月季花。
今天,徐霞客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时的那个夜晚。疯狂、凌冽、全心投入,犹如忘却生死往事,不计前因后果。
徐霞客感到很满意。即便拿不到那三千两银子,也很满意。他的手轻轻地抚过陈荷花背上的伤口,伤口已渐渐愈合,那是自己亲手为她搽过的伤药起的作用。但疼痛不会愈合,它会伴随每个人的一生。
耳边传来陈荷花的声音:“先生,你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徐霞客抱着陈荷花,突然感到有些尴尬,接着说道:“我们耽误了点时间……是很长一段时间。不过还好,我们有的是时间。”
“你不打算替林家兄妹找到答案了吗?”陈荷花问道。
徐霞客口中说道:“答案当然还是要找的。但通过今天在谷底一番探寻,至少我已经知道那些引路香是怎么点起来的。并且,我想大概也已摸清了林睦的死因。”
“在谷底……”陈荷花脸一红,说道:“你哪探寻了什么地方?”
“嘿嘿,别误会,”徐霞客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探寻”:“我其实下到谷底,就是为了感受一下寒风岭的谷风。通常山脉的谷风是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地垂直循环,但寒风岭因为其特殊的地理构造,谷风形成了环状闭流,每晚荧惑当空之时,便由玄武位的谷底发动,如一条快速流动的围巾般环绕整座山脉。谷风异常干燥,且携带大量山中野花的花粉,一旦遇上引物……”
陈荷花的身体在微微颤动:“嗯……那会怎样?”
“如果我猜的没错,”徐霞客的动作也变得渐渐柔缓起来,说道:“引路香大概是用青檀木与土香为芯,掺以烈性的引火物,被含有花粉的干燥谷风一吹,即被引。而我早在十年前就听人说起过,喝了岩骨枞这种极品的岩茶,闻到青檀木的味道会产生幻象。林睦在离开南溪村的时候,南溪的族长很可能请他喝了一杯岩骨枞。”
“你是说,林睦喝下岩骨枞,被青檀木制的引路香迷惑了心智?”陈荷花慢慢地握住了徐霞客的手。
徐霞客停下了动作,说道:“不仅是迷惑了心智,而且引路香的布阵特地将他引到了山里的‘全气之地’,在那里林睦被恐怖幻象所杀。所以他的身上既没有伤口,也没有中毒痕迹。”
“按你这么说,林睦还是被人所害。那么,到底是谁摆放的引路香?另外,幻象真的能杀人?”陈荷花接着问道。
徐霞客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陈荷花,就像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说道:“姑娘的好奇心很强啊。林睦怎么死的,谁摆放的引路香,这个局的谜底究竟是什么,跟你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呀。”
陈荷花微微一笑,说道:“是没什么关系。但我是崇安人嘛,总想知道的多一点。你懂的,女人的好奇心。”
“我就喜欢你的好奇心,”徐霞客笑道:“但是,好奇心有时很危险。你看我,为了好奇心来到崇安,差点死了几回。”
“怎么死的?”
“欲仙欲死。”
“但不是死于幻象,”听了徐霞客的话,陈荷花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娇羞,她定了定神,接着说道:“从小到大,我见过人会死于饥饿,会死于疾病,会死于严寒,会死于刀剑,但我没有见过人会死于幻象。”
徐霞客也收起之前有些戏谑的神态,说道:“林氏兄妹只在意那幅图中隐藏的秘密,只有你才在关心林睦的死因。这是为何?”
“也许我与他们不一样,”陈荷花淡淡地说道:“他们关心一县大事,我却只关心某一个人的命运。”
徐霞客点了点头,用手轻轻地搂住了陈荷花的肩膀,说道:“可能你说的对,引路香的幻象是杀不死人的,更杀不死像林睦这样的人。但幻象会让他失去戒备,难以防范那些黑暗当中隐藏的危险。而那些危险,才是真正致命的杀招。”
“那关于致命的杀招,你会想到些什么?”陈荷花披了件衣服在身上,任由月光洒在她的发梢。
徐霞客仿佛已经懂得了她的暗示,但并没有去捅破这层窗户纸。因为这个年头,真相总会带来许多不幸。林睦已经遭遇了不幸,他不希望下一个是自己身边的任何人。
徐霞客喝了一口泥碗中的清水,当然,如果是一碗烈酒会更应景。因为,他情愿下一个,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