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就要开动了。船桨与湖水之间的碰撞,传来了低沉的嘶吼声。
与老刘头的小船相比,这艘大船算得上一头巨兽了。原来每月的十五到十八这几天,朝廷秘训的水军就会按照当年戚帅的《纪效新》所教导,派遣战船迎钱塘浪潮出海,旨在训练水师在滔天大浪中驾驭船只作战的能力,同时也是向沿海地带的倭贼示威。而这也给了一些苦于海禁、无法带货出境的客商铤而走险的机会。
他们想方设法贿赂水师提督和地方官员,利用水军在钱塘江涨潮时出海巡航的机会,偷偷夹带着一些货物混上战船,转运至南洋一带,从而牟取暴利。
徐霞客一行上船的时候,船舱里早已经坐了一些客人。他们大多面色沧桑,神情冷漠,没有人相互说话,也没人多看徐霞客他们一眼。
船舱里,只有徐霞客四人踉踉跄跄的脚步声。林彦瑛警惕地看着这些人,林彦复也不经意地握紧了自己的佩剑。
这时只听见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铁器不能带进船舱。”一位百夫长站在船舱门口,眼睛看着林彦复。
林彦复看了徐霞客一眼,徐霞客对他摇了摇头。他咬了咬牙,把佩剑从腰间取下,递给那位百夫长,说道:“这是一把家传的古剑,请军爷妥善保管好,多谢!”
百夫长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应答,看也没看多林彦复一眼,就拿着这柄配剑走出船舱,融入在那片广阔的黑暗之中。
林彦复想对徐霞客说句什么,可是徐霞客又对他摇了摇头。他便咽回了自己想说的话,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船缓缓地向前开去。夜晚的太湖像一个巨大的蚌壳,将所有的呼吸和温度笼罩在其中。
有些客人闭上了眼睛开始休息,有些客人看似神情漠然,却紧紧地抱住胸前的包袱不敢入睡。无低声地问徐霞客:“先生,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海宁?”
徐霞客也压低声音地回答道:“最快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在钱塘江最凶的浪头上撒欢了。”
无胆怯地问:“我们会不会死?”
徐霞客说道:“每个人都会死。只不过看你愿意死在床上,还是死在山海天涯。”
突然,无感觉自己的脸上被电光扫过一般,简直有些隐隐生疼,不由得四下张望,却看见对面坐着的一位满面胡茬、相貌粗犷、身着粗衣的男子,似乎听见了徐霞客的低语,正在冷冷地向他俩投来了一道如剑刃般锋利的目光。
徐霞客也看见了这位男子,并向他微笑着点头致意。男子没有理会,目光也投向了别处。
林彦瑛坐了一会儿,随着大船的颠簸摇曳,感到有点胸闷无法入眠,她站起身来走出船舱,到甲板上去吹吹风。林彦复随即也陪了出去。
这时大船已转向进入运河航道,运河两岸正是湖州府内最繁华热闹的所在。二人站在船舷边,看着岸边的灯火通明,映照在河面,如同百花盛开一般。
二人看着眼前美轮美奂的夜景,不由得怔了。林彦瑛只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不要再去想那些黑色的过去,以及可能更加可怕的未来。
突然,林彦复和林彦瑛看见不远处,一大群人聚集在运河边,好像在看着河水里漂浮着的什么。似乎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往远处逃跑。
大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林彦瑛踮起脚向河边张望,只见河水里漂浮着的,是一具女尸。尸体身着单薄艳丽的服饰,脸上却浮现出一种绝望、无助和恐惧的表情,仿佛在临死之前,经历了世间最可怕的事情。
“是寻芳阁里那位被带出去的姑娘。”一个声音幽幽地在林彦瑛耳边响起,林彦瑛被惊得猛一转身,只见徐霞客和无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也在神情严肃地看着河中漂浮着的那具女尸。
所有岸边的人们只是围观、谈论、唏嘘,但没有人去将女尸捞起,为她披上一条薄毯,让她在死后免受冰冷的河水浸淹。大
船慢慢地驶过,女尸就在大船掀起的波浪中上下沉浮。
林彦瑛闭上了眼睛,竭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徐霞客像一位长者般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带着无向船舱走去。
无边走边问道:“先生,我们能为她做点什么吗?”
“她已经死了,”徐霞客用深沉的目光看着他,说道:“我们只能为活着的人做点什么。”
徐霞客打开酒葫芦,将几滴清酒洒在河面之上。这时,大船的速度开始加快了,向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