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刚走出寻芳阁的时候,外面响起了两声更鼓。夜凉如水。黑衣人走在叶刚的身后,就像他的影子。
“为什么要送他们上船?”
“因为我需要他赶到崇安,趟一趟这道浑水。”
“你想利用他来破崇安的这个局?”
“不。他还不够资格。”
“是的,他不会知道自己寻找的秘密,将会多么惊天动地。”
“所以他只能是一枚弃子。真正伟大的棋手,永远坐在棋盘的后面。”
“你要我搭下一艘船去福建?”
“不错。”
“为了拿到东西后解决他的问题?”
“不。有人会替我拿到东西,也有人会替我解决他的问题。你要做的,只是代替我参与这段历史。”
“参与这段历史?”
“是的,”叶刚脸上露出了熟悉的阴冷笑容:“若干年后,自然会有人将那件事载入浩瀚的史册,我不想在史上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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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运河在湖州境内犹如撒开的渔网,分流成多路水道,网住了太湖南岸那一片流光溢彩的清远山水。
条条水道,又将沿河一座座江南水乡市镇串联成一副纵横交织的珠帘。
特别是自湖州经德清到杭州的这段河段古称余不溪,今称龙溪,宽阔的河流在平原上蜿蜒穿行,沿途漾荡密布,风光旖旎,并且无需过堰闸,自南宋始,就有很多官员、人和商旅选择这条水路来往于湖州与杭州之间,因此运河中夜航船只颇多,有诗为证:“我家苕霅边,更更闻夜船,夜船声欺乃,肠断愁不眠。”
甲板上,林彦瑛看着河面上穿梭而过的星星渔火,双手抱着膝盖,与林彦复相对而坐,只听得河面橹桨声声不绝于耳,有如离乡千里的游子在夜色下和节低吟。林彦瑛低声说道:“哥哥,你说这叶知府……”
林彦复将手指放在嘴边作出噤声的姿势,又指了指耳边,意思是“隔墙有耳”。
林彦瑛也知这甲板四周都是水军兵勇,绝非谈论他人之所,也不敢过多言语。
却只听得身后一个声音响起:“遥想当年范成大、苏东坡皆如我们这般夜泊江南运河,在船上高谈阔论、饮酒作诗,无所顾忌,在岸上不敢说话,在船上也不敢说话,想来今后在婚房中跟新娘子都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来。林公子,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
林彦复转身一看,原来是徐霞客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甲板上,依旧是夹枪带棒似的话里有话。他没正面回应,却说道:“徐先生晚上不好好休息,也来甲板上吹风吗?这春寒料峭,仔细别把您的贵体给冻住了。”
徐霞客举起手中的酒葫芦摆了两下,叹道:“有酒作伴,怎忍心负此春江长夜?想来范成大、苏东坡当年……”
林彦瑛没好气地打断他的话头,说道:“徐先生,有话还请直说,别翻来覆去地卖弄学问,恕我直言,要装人,你的童会比你更像。”
徐霞客打开酒葫芦,故作陶醉地喝上了一口,说道:“不好意思,你错了,我从不需要装谁,因为我的心里没有那么多秘密,无事不可对人言,装成什么样子都会让我感到不舒适。你知道的,‘舒适’对于一个经常出门在外的人而言有多么重要。另外还有……”
林彦瑛尽管对徐霞客的“不装论”嗤之以鼻,却依然忍不住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在船上会有些禁忌,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二位知晓。”徐霞客不紧不慢地说道。
林彦瑛刚想驳斥,却被林彦复按住手腕制止。只见林彦复拱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说道:“愿闻其详。”
徐霞客摸了摸额头,压低声音说道:“船上与岸上不一样,风浪无眼,因此规矩多的很。首先最重要的就是不能与女人同船。林姑娘还是少说话为妙,一旦船上的水手、士兵知道你是女儿身……不知道林姑娘的水性如何?”
林彦瑛“哼”了一声,却也不敢说话,只听得林彦复又问道:“谢谢先生指点,还有其他禁忌吗?”
“再就是船上不能抱膝而坐,不能背手而立,”徐霞客皱着眉头看着急忙把手从膝头移开的林彦瑛,继续说道:“最忌讳翻、沉、破、住、离、散、倒、火、洗等字眼……当然,刚才你们两位加上我,算是把这几个字都说了个遍。”
林彦复与林彦瑛对视一眼,心想二人刚才算是把这船上的禁忌犯了不少,却不知那些水手兵丁是否会瞧出破绽,知道他们并不是搭船出海的客商,因而对他们不利。毕竟在船上还要度过一天两夜的时间,周边危机四伏绝非好事。
林彦复不由自主地摸向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缺少武器的他面对潜在的危险多少有点不够自信。却只听得徐霞客继续说道:“不过我所说的这些行船的规矩,大都是民船才有,对于这战船而言,可以说是百无禁忌,所以林公子也不必太过担心。”
林彦复奇道:“这是为何?”
“因为,”徐霞客脸上的表情在昏暗的月光下有些捉摸不定:“无论是钱塘江的浪潮,还是海上的那些敌人,都远比这些禁忌更可怕。这些士兵从来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活着回到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