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的欢声雷动仍在继续,武进士们却都不由慢下脚步,仰颈张望着前头突生何故。队伍行进受阻,只因打头骑马的状元郎,正左手捏抓着一只馒头,右手紧扯骏马缰绳,一动不动的反身望着后方,似哑石雕像一般静于当场。
他的双眸墨黑如点漆,眼神深邃如两汪深潭,里头先是充斥着凛然不悦,眸光冷若冰霜,而后忽似见到了什么,眼里邃然出一丝光亮,冰消雪融,情绪转瞬化作疑惑惊诧、不敢置信。
再接着,像是确定目之所见,呼吸一紧,瞳仁骤缩。
状元郎面容虽看似平稳如常,并无一丝动容,但若熟悉的人看见,便能知他眼里情绪如风起云涌般,瞬息变幻莫测,眸色愈暗,浓雾深沉,里头竭力抑制着的,是惊喜若狂。
苏行蕴扯回缰绳,踢了踢马腹,竟似要策马折身往这边驶来。
人群见机识趣地渐声压低了惊嚷,只剩下惴惴不安的轻微噪动,方才叫的最欢最响的姑娘们也不免垂下额,暗自嘀咕,哪个女子这般过分,状元郎该不会是怒了吧?
礼部随行的官员见状况不大对,当场气氛很是微妙,又看状元郎面色不大好看,心中一咯噔,连忙伸手来拦:“状元郎,状元郎,罢了罢了,就是些瞎凑热闹的好事百姓,砸馒头是过分了些,你大人大量,莫跟她们计较。”
苏行蕴目光不善地朝他瞥过一眼,礼部那官员又连忙摆手相劝:“忍忍,忍忍,个个状元都是这么过来的,您是没见着月前那状元游街,当是时,那状况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说完又“呃”的停顿一下。
“当然,您这个馒头…是比较有新意,”官员呵呵干笑:“咱们詹都女子,如今表达心意,越朴实无华,注重实用了呢。”
苏行蕴别过头去,仍是紧盯着张口结舌的林青穗。大庭广众之下,千百双眼睛注视之间,林青穗心中懊悔非常,只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遁走。
阔别多年,如今初再重逢,便是如此尴尬窘迫境地,那人那样的神仪明姿,威风堂堂,凌驾于在场众人之上,风光无匹。
而自己通身风尘仆仆,着旧衣,尘满面,髻散,挤在一众光鲜亮丽的姑娘之间,如野路山草一般鄙陋而不起眼。她还失去理智了疯病,朝荣华无双的状元郎扔掷干馒头,林青穗颇为绝望地闭了闭眼,“别看见我,您快走啊……”
“咱们继续走吧,状元,前边还有太宣门,长华街,成和坊一路好几条街坊,别为着这小小意外拗气,耽误吉时也不大好是不?”礼部的官员抬手来拉马劝和,林青穗也皱巴着脸,朝他小幅度的快挥手:“快走,快走。”
后头的武进士们也渐渐起了骚动,有些在相顾低声讨论,有的在询问苏行蕴可有大碍,有的朝林青穗这头探究地打量着,林青穗将头颅埋得愈低。
连手捧圣旨的礼部侍郎也侧身来问:“生何事?”
“无事,”苏行蕴终于开口应声,嗓音略低沉,却难得的清和悦耳,不知谁“呀”的一声,“状元郎声音可真好听,”姑娘们再次窃喜着小声议论起来。
苏行蕴仍是眸色沉沉地看着林青穗,直到她迫于压力抬起眼来,惶然失措地与他对视着,就像一只胆怯又无辜的小鹿。苏行蕴眼里冰消云散,甚至还带着点笑意,薄唇翕动,似是在说:“等我”。
林青穗头脑懵,哪里想得了那么多,连忙胡乱点了点头。苏行蕴扯着缰绳,这才复又返程游起街来,鼓乐司礼回过神,再次呜啦啦地吹奏起欢快喜庆的乐曲。
“呼,”林青穗还未舒完一口气,她身旁的几个姑娘全欢喜地来推搡她,“真行啊姑娘,还当你默不作声假拘着礼呢,不想一鸣惊人,真女中豪杰。”
众人嘻嘻哈哈的戏笑,“也亏得你,咱们才能多看那状元几眼,我算是领悟了,寻常花儿帕子有什么稀奇,就要扔些出其不意的,方显得稀罕特别啊”!
众小娘子纷纷若有所思点头受教,余兴未了地散了。然而不等她们想妥善三年后要如何别具一格,礼部已了公示,明禁止官员、进士学子游街时,民众胡扔乱砸馒头鲜果、金银钗饰等带攻击性的一干杂物。
原是那礼部官员赵默回朝后,啧啧咂嘴着四处跟同僚抱怨,只叹当今世风日下,女教不兴,前有状元被大红绣球正砸门面,后有武状元被馒头暗器偷袭后颈。
“不成体统,当真不成体统!”赵默摆手嗟叹:“詹都女子行事愈毫无忌惮。”
“今日连白馒头都能砸出手,那待明日,岂不是臭鸡蛋,酸番茄,什么妖魔鬼怪都敢出来了?”
众同僚纷纷忍笑称是,赵默见众人皆以为是,索性回去写了本折子递达上听。
圣上正为状元被砸一事愁,据那嘉柔小郡主所称,秀才既接了她的绣球,就该正经娶她为妻,偏那状元郎心似铁,流水无意,孝仁帝劝解外侄女儿:“民间常言,强扭的瓜不甜,咱天家威严,亦不能强人所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