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论商 (第12页)
大宋王朝皇佑二年,三月初五。
泉州城北门外,一辆驴架篷车慢慢悠悠的从官道上驶了过来。驾车的是一个年近四十、面色微黄的男子,和普通车把势不同的是中年男子虽满面风尘,但一双手却白白净净。中年男子在城门验了路引,进了泉州城后回身掀开车蓬帘子对里面说“子斋,快到你十三叔家了,把包裹打开”。一个十一、二岁,白净脸,身材消瘦的少年从车蓬中探出身来,把手里拿着的一件月白长衫递给中年男子,嘴里说到“爹爹,我早准备好了”灵动的眼睛好奇的看了看泉州的街道说“爹爹,泉州城也很热闹吗!我看不比杭州差,十三叔家好找吗?”中年男子换了衣服说“怎么不好找,你十三叔在泉州的名声不小,一问就知道”。
没有出乎中年男子的意料,张海天的家的确很好找。父子二人很快来到了一座巨大的府邸门外。对着嵌着闪亮铜钉的红漆大门,中年男子走上前去拍开门对着衣着鲜亮的门房说“杭州张家张云天,你家老爷在家吗?”那门房喜道“是七老爷,老爷在家,听说七老爷要来,我家老爷等了好些日子了,快请进,我给您带路”说着转过身朝里喊道“七老爷来了,阿德,快去请老爷”。
张笑对自己父亲接待张云天时的热情感到有些奇怪,就是宴请泉州府的官员们张海天也不曾象今天这样郑重其事。从两人的对话中张笑找到了原由——张笑的奶奶下葬时杭州张家只有张云天帮了忙。张笑很奇怪这样一个简单的事,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如此铭记在心。
到现在他在张家生活了已经近五年了,可从来没听过父亲说起杭州老家的事;从张海天夫妇的只言片语中他只是了解到:自己的父亲应该是个庶出的儿子;在杭州有个健在的爷爷,奶奶很就前就过世了。张笑饶有兴趣的听着张海天兄弟的对话,他很想知道张海天的身世有什么难言之隐。
和张海天正进行兄弟相见欢的张云天也是个庶出的儿子,虽然他的学识在同族里首屈一指,但在科考上总是因适应不了考场气氛而一败涂地;宗族由此对他资助的耐心也渐渐消失了。张云天对功名的追求虽是能称得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越战越勇”但最终也只能怀着满腔的激愤面对现实,依靠教来维持自己的生计,妻子的病逝使家里的经济状况越发的恶化。正在此时少年时因境遇相似而相交甚好的张海天发迹的消息传来,同时他也接到了前往泉州同张海天重新建立联系的家族使命。张云天带着自己十二岁的儿子和最后一点点家当来了泉州。
张氏兄弟的对话张笑并没有发现自己想知道的信息,似乎双方都避开了一些话题;在两人的谈话快结束时,张海天出于对张云天的感激和对他学识的了解,邀请张云天留在府中教授自己孩子学识;张云天经过一番推托后愉快的答应了下来,同时张笑也敏锐的发现自己的第二个幸福童年也因张云天的到来而面临巨大的危机。
张海天请哥哥来教自己的孩子读也有另一个目的:他希望有张云天这个专业人士的教育,自己最顽劣的儿子——张笑,能够认识到读的规矩和意义。
张云天对张笑的教育也同样失败了。虽然张笑对老师的态度还算恭敬,但张笑对前世已证明的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四五经、诗词歌赋毫无兴趣;他也没有成为一代法家的欲望,除了认字快的优点以外,张云天对他的学习倍感失望。不过作为一名资深的教育工作者,张海天决定用另一种方式来让张笑产生学习的兴趣。张云天给张笑讲了三天的历史风云人物,张云天对张笑这几天的学习态度很满意。看着张笑被成功激发出的学习欲望,张云天抛出了早已备好的诱饵:
“笑儿,你从我讲的先贤生平中悟到了什么没有。”张云天端坐于堂,一脸肃穆的问道:
“七伯伯,您给我讲了萧何、诸葛亮、魏征的故事,我觉得他们的为人有很大的问题,不值得我效仿。”
“好大的口气,你到说说这几个大贤生平那里有问题”张云天依旧端坐,一脸青气的问到。
“萧何嘛,都说萧何有识人爱才之名,我看不是。他和吕后设计杀韩信是说韩信要造反,可当初韩信当楚王时势力比高祖还大,为何没有反?而他当一个小小的淮阴侯,无权无势时反而要造反了?他有那么傻吗?我看萧何是为了迎逢上意,良知都不要了。”
“那诸葛丞相一生忠义,足智多谋又有什么大节有亏了”张云天咬着牙问道。
“都说诸葛亮忠义,如果他真的忠义为何在刘备死后大权独揽?如果不是他擅权,让刘禅无事可做,只能整日游玩、得不到执政锻炼的机会?蜀汉还会那么容易亡吗?
第二章 论商 (第22页)
“魏征呢?魏征一生勤俭、直言敢柬正是我辈典范。”张云天站了起来,大声问道。
“魏征还有什么可说的,只是一根筋。如果他会变通,以他的才学李密、窦建德、李建成说不定也能开创一番局面”。
“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下。”张云天在房子里转来转去。自己读的楷模竟被一个黄口小儿如此糟践,而说的事自己又无可辩驳。让他一腔怒火不知如何发泄出去。
第二天张云天又把张笑叫了过来,这次他决定把孔孟的例子搬出来。又是三天的讲座,他原以为这次,张笑听了后该修正自己的学习态度了。可张笑前世对金庸小说的爱好又让他找到了理由。当张笑把那段“乞丐何曾有二妻,邻家焉有许多鸡,当时还有周天子,何是纷纷说魏齐”的经典桥段说出来后。张云天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张脸红了又紫、紫了又白、最后一脸发青话也没说,很没有风度的甩袖去了。
张笑对自己把张云天气成这样也有些歉意,但他实在不能接受张云天所教的儒家所谓的“道”。在他的记忆里保留的是后世灌输的用矛盾论、方**等构建起的知识体系。而张云天给他教授的则是忽略过程、讲究顿悟的儒家理论。
在他看来这种玄而又玄的知识理论有点可笑,每个大儒都说自己悟道了,可什么过程、怎么悟的,却一点没说。尤为让张笑奇怪的是:这些后世大儒们悟的“道”和他们奉为金科玉律的“论语”之间完全是两回事,就算“论语”是孔夫子故弄玄虚的产物,可这些“大儒”们断章取义、借题发挥的本事也太大了吧!张笑心想:这历史上没有比孔夫子更怨的了,如果他泉下有知一定会说:“明明是那帮王八蛋曲解我的话,可脏水全泼到我的身上了。”
自此张云天便和张笑较上劲了,张笑虽可以不学张云天教的经史子集,儒学诸子的微言大义,每日只给他讲些史。但与张笑的辩论却成了他新的爱好,师生的情谊不知为何在每日的辩论中一天天深厚了起来。
张云天正式担任张府西席后张海天便不再过问子女的学习。第三个月后的一天,张云天决定以一次考试来向张海天来证明自己的工作价值。他邀请了张海天夫妇三人做为监考,张笑面对这样的情景自己好像有熟悉的感觉,对…前世幼儿园老师带领他们向家长汇报表演就是这样。想到这里他看着弟弟妹妹用童声背诵“论语”,突然有一点荒谬的感觉。
“笑儿,你平常聪明机灵,现在把我教你的唐诗给你爹娘背上几首”。
“等一下,七哥,笑儿没有学经史子集吗?”张海天疑惑的向张云天问道。
“这个…咳…是这样的,海天…笑儿说他的志向不在为官,让我给他讲讲史教他些做人的道理也就是了”。
“笑儿,你为何有这样的念头”张海天的脸色掉了下来。
“爹爹,我的理想是象您一样,做一个了不起的商人,再说当好一个商人于国于民也不比一个官员差。学做诗写赋,经史子集与将来当好一个商人并无太大用处,所以我不想学这些。”张笑前世所学的马屁神功一经拍出,张海天的脸色顿时好了起来。
“这话听起来不错,可成为仕人才是光宗耀祖的正途啊!”
张云天在一旁撇了撇嘴,心中暗道“又来了,小家伙的脑袋里不知装了些什么,每次都把我稀里糊涂绕了进去,这回海天也因该说不过他,嘿嘿,上了这小家伙的梯子就难下来了”。
张笑不慌不忙的对张海天说道:“爹爹您想:这学做诗写赋,经史子集都是为将来科考而准备的;参加科考的目的不过是以期金榜提名,成为官宦而已;而听伯父说的道理:为官之道便是抚慰黎民、报效国家。而爹爹在您名下的船场、船只、各式作坊干活的伙计有三千多人,这些人都靠您给他们的工钱养家糊口,按每家五口人算便是一万五千多口人:如果没有您这些人靠什么过活?您一个商人便让近两万百姓免于饥谨流离。象您这样的功德又怎么会比那些官员做的差呢?做您这样一个商人,又有什么不值得我们做儿女的引以为豪、认真学习呢?”
张海天哈哈大笑,猛的站起身来,感觉自己一生中从无此刻这般志得意满。他虽然家财万贯,但从小受的教育让他在心底颇以自己商人的身份自卑。今天儿子的一番话倒让他的心结解开不少。他双眼放光,看着张笑说到:
“你既然想做一个商人,那你以后就跟着爹爹,让爹爹教你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商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