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灼赶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闻景山从手术室出来又送进了病房,手术做的很成功。 他确实如褚婉阁所言,在外地出差。落地刚开机,就看见好几个未接来电。两人本来前一天晚上闹得很是不愉快,他以为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褚婉阁是不想理他的,所以看见她的来电,有些意外。 闻景山醒了过来,看见病房里该在的人都在,就连忙于工作的妻子也站在其中。他稍稍一动,胸腔处就扯得钻心的疼,麻药正在慢慢失去药效,他忍过那一阵痛,哑着声,“你们怎么都来了?” 刘一蔓按住他想动的身子,忙说:“老闻,别动,好好躺着,刚做了搭桥手术,可不敢马虎,”又转过来给褚婉阁和闻灼交代,“等到排气之后可以给他喂一些米汤,要好消化的,一步一步,慢慢来。”她还要忙,叮嘱完他们,又和陈梦秋点头示意,就出了病房。 陈梦秋看着病床上的人,眉头的川字纹紧锁,越发显得沟壑深深。密密的皱纹自额头拉到嘴角,白头发多到已经遮不住了,他怎么突然就苍老了这么多。她怔怔的,半晌才说道:“是我对不住你,景山。” 闻景山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费力的笑了笑,“真的老了,不中用了。” “等我忙完手头这些事情,就打报告申请内退,以后再也不出去了,就在家守着你。”陈梦秋说到最后,已经有几分哽咽,她偏过头去,让情绪冷静下来。 褚婉阁看见婆婆红了的眼眶,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错了。风风雨雨走过几十年,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只是这种感情更内敛,更含蓄,更不为人所知。 闻景山点点头,笑意抵达眼底,一边疼的直吸气,一边连说了好几个好好。 闻灼一直站在床尾,这时才开口,声音带着倦意,“爸爸,感觉怎么样?”他捏了捏眉心,昨晚一直没有睡,今天上午召开各部门的工作季度汇报会,下午又坐了两个小时飞机到上海。本来想的是在飞机上可以休息一下,结果他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起褚婉阁眼尾泛红泪流满面的样子,气的他心疼的一抽一抽的,再也睡不着。 “回去休息吧,眼睛都有血丝了,不要像我一样,年轻的时候无所顾忌,拼了命的工作,到头来还不是得躺在这里受苦。”闻景山说了长长的一段话,累的直喘气。 陈梦秋见他这个样子,忙不迭的赶人,“快走吧,带婉婉回家去,担惊受怕的一天,她肯定也不好受。我那会儿到医院看见她那副样子,看着像是吓坏了。” 褚婉阁点点头,“那我们明天早上再过来看望爸爸。” 闻灼也没有再拒绝,他确实需要休息一下。 他从机场赶过来是打的车,匆匆忙忙的也就没有让司机去接。站在电梯口等的间隙,他掏出电话正准备打给司机,褚婉阁见状,按下他的动作,“大半夜的别折腾人了,我开车过来的。” 明明很困,眼睛酸疼的厉害,可却又偏偏睡不着。闻灼索性看着车窗外一路闪过的夜景,夜色中的北京城,像是丰腴性感的女郎,充满了诱惑力。 长安街的庄严,三里屯的浮夸,哪怕身处这个城市的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蓝天,也依然不能阻止形形色色的人们涌进这座城市来打拼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此刻人人都在往家的方向而去,而他和褚婉阁也一样,要回到属于他们的家中去。这样想着,他似乎觉得心情又好了那么一点儿。 褚婉阁等红灯的间隙,偏过头看了一下坐在副驾驶位的男人,一只手支着头,神色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犹豫着,还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便开口道:“昨天晚上……”她欲言又止,想不到合适的词汇来表达。 闻灼转过来,细长的眸子暗沉沉的,等着她的下。见她犹豫不决,哑着声问:“你想说什么?” 褚婉阁咬咬牙,脑海里跟走马灯似的萦绕着他们之间相处的点点滴滴,索性心一横,“昨天晚上,我一时之间有点难以接受,所以才……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那时候迫于双方父母给施加的压力,她没办法,只能嫁给闻灼,她恼他,更恼自己。她强人所难,让闻灼答应自己,她不愿意的情况下,绝不能逼迫她履行夫妻义务。这样的条件,对于一个成年男人而言,是很不合理的,可是闻灼还是答应了她。 刚结婚那段时间,即便是他们每天晚上都睡在同一张床上,闻灼也从来没有过逾矩行为,他尊重她,相敬如宾。在父母面前,他们扮演恩爱不疑。 他礼貌绅士、面面俱到,逢年过节她所有的亲戚都会一一拜访,父母那边,也会时不时打电话问候,细致入微到了极点,她有时候也会忍不住反思,自己对他是不是有些过分。 毕竟,他们的婚前约定,他
一直都有好好遵守,只除了昨晚。可昨晚那样,也大概是因为两人都喝多了,受了酒精的蛊惑。 或许她可以试着和闻灼好好相处看看,毕竟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逝去的时光,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车内只余下电台婉转的音乐声,她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褚婉阁转过头去看,发现他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一动不动,大约是睡着了吧。 她关掉了广播,不再说话,专心致志的开车。 车子安稳的停在了车位上,她熄了火。看闻灼还是丝毫没有要下车的动静,伸手摇了摇他,“下车吧,到家了。” 闻灼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褚婉阁锁了车,也跟在他身后。她低着头还没走两步,就感觉到一个身影带起的风扑面而来。她被一股大力推了一把,差点没站稳,往后趔趄了一步,人也倒向了车门上,车门冰凉入骨,脊背瞬间就冒起一股寒意。她吃惊的看着闻灼,全身绷紧,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有这样的举动。 闻灼没给她半点思考的时间,就紧跟着凑上来,身子紧紧的贴着她的,严丝合缝。他将她的手臂按在身侧,抵着她,气息近在咫尺,是清爽凛冽的木质香,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用不容拒绝的力道吻上去。 下一秒,褚婉阁的脸色变成了惊慌失措,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躲开了,温热的唇擦过她的脸颊,最终停留在她的耳边,灼热的气息顿住,闻灼冷哼,眼底带着嘲意,面色阴晴难辨,一字一句,说得极慢,“这就是你所谓的以后不会了?” 他松开她的手,后退几步,黑沉沉的眸子盯着她半晌,讥笑道:“褚婉阁,别骗你自己了,身体反应比你的嘴更诚实。承认吧,你压根就不能接受我和你亲近。” 褚婉阁无言以对,整个人控制不住的颤抖,她咬紧牙关,努力应对着身体深处的战栗。她想说点什么的,她也应该说点什么,可是脑海里却突然不合时宜的浮现出昨天晚上的梦境碎片,清新俊逸的少年面容,在碎片中四分五裂,每一个碎片都成了扎向自己的利刃,心脏仿佛一瞬间千疮百孔,她好疼。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的,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忘记的,那些回忆,就在这样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因为闻灼的一句话,翻江倒海一般从记忆深处钻出来,攻击她。 ------------------------------------- 没过几天,一切都按照原计划,《偏偏喜欢你》开机,她收拾好行李和姚思琪一起进了组,再也不曾见到闻灼。 校园部分的剧情选择了在厦门某学校拍摄,临海的城市,就连风都似乎带着淡淡的咸味,潮湿慵懒,城市的节奏也放慢了脚步。 在剧组的生活单调又枯燥,男女主角的戏份极大,所以她和程译戈几乎每天都泡在一起,不是在双方走戏,就是在互相提示背台词。 褚婉阁发现程译戈私底下是一个很阳光温暖的人,两个人也在工作的接触中慢慢熟悉起来,也会偶尔开一开不算逾矩的玩笑。 毕竟拍戏已经够枯燥了,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不是? 这期间,木蓝还来探过一次她的班,审查过她进组之后的各种表现,随即满意而归。 她连着赶了好几天的进度,就是为了8号那天可以腾出时间请假回一趟北京。请假的事情,她是早早就跟导演沟通过的,因为是当天去当天回,也没有占用太多剧组时间,导演很爽快地就同意了。 她并没有忘记外婆的生日。 时间匆忙,旅途劳顿。她没有让思琪跟着一起回京,而是给她放了一天假,就在酒店好好休息。 不想引人注目,所以褚婉阁戴着墨镜和口罩,赶着最早的一班飞机落地,随即裹得严严实实出了机场。 饶是如此,她一出机场大门,还是被北京深秋的风吹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对比起来,厦门的气候真的要可爱许多。 她要先去一趟裴师傅那里,前几天给她来过电话,说衣服做好了,让她抽空去取。 打了个车,直奔目的地。 还是上次那位姓胡的中年人带着她进去里屋,只说裴师傅正好不在,不过裴小姐在也是一样的。 天气已经转凉,正门上挂着挡风的厚厚门帘。老胡挑开门帘,站在一旁,招呼她,“请进。” 褚婉阁摘下墨镜走进去。 屋内正坐在工作台后的人闻声抬头,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瞧着竟有几分眼熟。她在脑海里搜寻一圈,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想起来了,是上次和妈妈逛街时遇见的穿旗袍的女子,原来那样好看的旗袍,就是出自裴师傅之手。戴着眼镜的她看起来比上次
更显静素雅。 褚婉阁取下口罩,莞尔一笑,率先开口道:“你好,又见面了,我来取一下衣服。” 或许是女人之间的某种磁场互相吸引,裴幼薇也认出她来了。打扮极为低调,未施粉黛的脸上,那一双眸子生的极美,顾盼生辉,艳丽夺目。她站起身,也扬起善意的笑,“你好,是哪一件?” 褚婉阁说了给外婆订做的那件旗袍的外观,裴幼薇有了印象,“我知道了,你请稍等片刻。”她快步走到里间找出爷爷提前准备好的盒子。 “已经熨烫好了,可以直接穿的。”把盒子递给她,裴幼薇解释道。 褚婉阁打开来看,正是上次选好的面料和花色。松柏绿的底色,再从柳黄到石青的渐变色,配上丝绸的质地。下摆还有大片的白色玉兰花,花瓣栩栩如生,盘扣做工精美,每个细节都处理的非常到位。 褚婉阁赞不绝口。这样的手艺当真是精妙绝伦。她准备得闲了给自己也来做两套宽松样式的,回家穿起来既舒适又赏心悦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