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达贵父亲是街上开茶叶店的,店名“御茶行”,卖的是龙井茶。
人家卖茶也就老老实实地卖茶,什么茶就什么茶,什么价就什么价。他史家卖茶,花头透了。
正宗的“龙井”,须从龙井、梅家坞一带收购茶叶。那以18颗“御茶”为核心的几十亩茶叶,价格更是奇贵,买主多为达官贵人、商贾巨富和三教九流的头面人物。
但假“龙井”呢,只是打了“龙井”的幌子,其实不过是本地的茶叶,或者是从西边桐江、睦州等地收来的茶叶。
针对一些买茶送人的,或者对茶叶不内行的,或者外地的、过路的客户,这“御茶行”给的,全是假龙井,却按正宗龙井的价格收款。
就是靠了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生意,史家的财富一年年累积起来,直至成为镇上排得上号的殷实人家。
这史达贵小学毕业后赋闲在家,偶尔帮衬老爹倒腾倒腾茶叶。后来看看在保安团里混,荷枪实弹的不失威风,黑白两道都沾边,还能与权贵搭上脉,于是花钱将自己弄了进去,穿起了一身皮子。
史达贵不学无术,但因了基因遗传,坑蒙拐骗一套无师自通,很快就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
与老爹的吝啬不同,这达贵却是一个花钱如流水的主儿。平日里三个一道四个一伙的,吃用开支很大,自己又喜欢钻那花街柳巷,所以常常接济不上,须向老爹伸手。
后来见老爹那铁公鸡的毛难拔,便开始打单位的主意。他非常善于察言观色,上司的喜怒哀乐,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并见缝插针地投其所好。于是几任团长下来,他就成了保安团的红人。
团长的吃喝用度日常工作,都是他说了算,自己也从中揩油获利。身份也从一名临时工爬到了总务科长的位置,掌管警卫、交际、运输、医务、经费出纳及被服装具之补给等事项,几年下来,着实捞了些进账。
后来觉得总务科虽有油水,但权力不够,又将目光瞄准了更具权威的战训科。
当时县级保安团的科室设置,基本上是参照省保安司令部,但由于经费限制,科室数量要少得多,因此不少职能是归并在一起的,这在客观上也放大了科长们的权力。
如秘科,原本只掌管机要件,但将宣传、军法、人事等科室的职能合并进去,权力就大多了。
再如战训科,原来主要负责军事训练,但承担了参谋科的职能后,又负责情报收集和作战,还有交通、通讯及械弹补给等,既威风八面,又有不少经费可以支配,成了保安团的核心科室。
史达贵自然将这些看在眼里,把老团长当作亲爹一样地供着,还专找老团长的痒处挠,所以顺利当上了战训科长,混得个风生水起,也赚得个盆满钵满。
在史达贵看来,他混进保安团这样的地方,自愿受到约束,甚至牺牲尊严,无非就是冲着权和利。要不他进来干嘛?还不如开个店来得自在。
再说,尊严值多少钱一斤?没有钱和实惠,尊严再多又有什么用?听说那个丢了县官不当,回乡“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人,后来是讨饭过日的,最终饿死在破房子里。这样的做人,值吗?
反过来,只要能有荣华富贵,低个头,哈个腰,说几句奉承话,那算个啥?哪怕让他跪下来叫“亲爹”,他也愿意啊。
大家虽然对史达贵的哈巴狗一套颇为不屑,但看到团长对他的信任,便也做墙头草,对他高看三分。
于是,原来一个小混混,倒成了香饽饽,挎着驳壳枪到处招摇,到哪里都受人待见。
秦时月来之前,史达贵为了取悦这位新来的挂职副团长,请了工程队,将原来的装修全部敲掉,重新装潢了一番,从中捞了不少油水。
在保安团和社会上混久了,他根据自己和身边的狐朋狗友的经历,得出一条经验: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一般色,天下官吏一般贪。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所以,看到秦时月欢欢喜喜坐进他负责装修的办公室,史达贵的心情特别好。心想,这位秦副团长,迟早也是他碗里的菜。
转眼就到年底,各个单位的工作都在收尾,一些财务上的账目,更是要有个了断,要不拖下去,会影响年底做帐。所以,一般至少在12月上旬,该结的账要结,该报销的要报销。
于是,11月底,史达贵把几张收据递到秦时月面前,说是局座庄厚德的一些开销及团部的一些维修费用,当时垫了资,现在来报销。
这经费支出,按理都由单位“一把手”签批的。但秦时月来后,庄厚德竟然将此经济审核大权交给了他,足见对他的信任和支持。
这段时间,史达贵在赌桌上输了不少钱,又在青楼里眠花宿柳,花费太大,口袋有点瘪,所以故伎重演,想在公款上捞一点补缺。
秦时月虽然不是大户人家出身,但生性慷慨,学校时与同学出行,经常自掏腰包请客。但他有个特点,就是公私特别分明。自己的钱,花起来不心疼;公家的钱,却是一是一二是二的,绝不含糊。加上刚刚上位,对团部的开支项目也需要熟悉一下,所以签下去之前,他还是看了一下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