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夫子微微一愣，这么多年他与陈六子相处，从未见过他今日之态度。不，他见过，是在二十年前韦春晖的帐下，当时他还只是韦春晖手下一个小小的幕僚，那时候的陈六子还叫陈蛟。
“子仲，你我也算是相知多年，今日又何必如此作态？”范夫子说道。
“不，军师，我今日之言，全是肺腑之言，这么多年，我们困守孤城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将军的英名不毁，不就是想要再找机会解救天下苍生。如今，机会来了，牛大力突袭剑南，维持了十几年的天下大势要变了，若我们趁势而起，说不准真是有一番作为。到时候军师之名必将弘扬天下。”陈六子道，他的头垂的很低，看不到眼神。
范夫子一阵恍惚，这不是我认识的陈六子。瞬间，他明白了一切，陈六子之所以如此作态，为的不是他范钦若如何，说白了还是为了韦春晖。他是怕自己真的借了韦春晖的名号，招揽一批义士，到后来，一事无成，堕了大将军的名声。果然，在他的心中还是那如兄如父的将军分量最重，为了他竟不惜与自己这般虚与委蛇。
这二十年，他自认为还算是了解陈六子，他对自己始终是一个复杂的心理。既感念自己当年在他断臂之后，救他、护他并将他推上这边城的城门吏；也恨自己当年阻止他冲入战场去救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想来这恨应是大于恩的，他这些年对自己不假辞色，不就是最好的验证吗？只不过时至今日，他听说将军很大可能并未身死，他在有生之年还可能见道将军，想来陈蛟对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但说到在这茫茫人海中寻人、找人，三十个陈六子捆起来也不如我范钦若一人。一念至此，范夫子心中便有了计较。
“好，那就按子仲说的去办。”范夫子应道。
“传令江湖之事就交由属下去办吧！军师当务之急该是如何缓解平卢的压力，也说不定平卢如今已经城破，我们还要想着如何减缓牛大力攻打剑南的脚步。”陈六子听到范夫子听从了自己的建议，态度似乎更加恭顺了。
“牛大力淮南之兵，以水师最强。如今他攻打剑南，水师是用不上了，步兵行动速度又过慢，看他如今迅速连下边境三城，想来是谭无义给他派了狼骑助阵。长途奔袭本是狼骑擅长的，吉水、武陟、蒲阪三城都是平原枢纽，抵挡不住大军围城很正常，但是平卢依山而建，奇兵突袭多半是无用。不出意外的话，如今淮南十五万兵应该是在围困平卢，准备围点打援。范鲁，拿地图过来。”范夫子一边分析军情，一边让家仆把地图拿过来。
范鲁便是那带着陈六子来宅邸的长随，他将一张剑南山川图在桌子上展开，就又退下了。
“子仲，你来看这里。”范夫子指着地图上一条旧道对陈六子说，陈六子看着这条旧道一脸茫然，他当年随韦将军南征北战，也算是对天下山川地理略知一二，但这条路自己却是从来没有见过。
“当年前朝皇帝陈冲御驾亲征镇压百越叛乱，百越也是这般将兵力堆上平卢，挡住陈冲的去路。双方僵持长达半年之久，后陈冲粮草不济，将要撤兵之时，据说有一个生拦住归路，说有办法破敌，他给陈冲献的策便是开了这道服越道，当然这个名字是后来陈冲给它取的，靠着这条道，陈冲大军突然出现在百越腹地，百越兵以为陈冲有神相助，便纷纷不战而降。后此道常年便有前朝大军据守，但大胤建国不久此地闹了地震，山体坍塌，将此路大部分掩埋，大胤皇帝将兵马撤离，才渐渐不为众人所知。”范夫子缓缓地说了这条路的来历。
“军师的意思是，我们将此路告诉崔明理，让他重开服越道，从牛大力背后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我们现在先按兵不动，若是那崔明理步步败退，等到他回天无力之时，我们再从容收拾战局。这里便是一处暗棋。”范夫子一手捻着颌下短须说道。
“可是我们只有这边城四五千兵马，如何……”陈六子的话还有说完，他看着范夫子那副智珠在握的样子，突然，不说话了，他明白这二十年，这个想要祸乱天下的妖孽，不可能就这么老老实实的待着。在他手里不知藏着什么样的后招？陈六子身上一阵恶寒。
“那么，属下手里的这些兵应该如何练？”陈六子突然来了一句。
“他们当然是炮灰，我想崔明理现在定然在救援的路上，而且带去的肯定是剑南的主力部队，若是被牛大力一战而败，那崔相公下一步就要让各地军镇补充兵员了，到时候就将这边城五千人马全部送过去，给他壮一壮声势，也仅仅是壮一壮声势。”
“军师，刚才我的话说的很明白，我追随您可是为了天下人。如今您这般玩弄权术，难道是为了天下人。”陈六子的话语又充满了冷意。
“子仲，你难道不明白，想要救这个已经混乱如此的天下，肯定是要做出牺牲的。崔明理是什么人，我想你比我还要明白，他当年的南归的所作所为，你可是一清二楚，我知道当年的你，心灰意冷不想去管他的烧杀抢掠，难道当年那些枉死在他刀下的百姓，不是你口中说的天下人！”范夫子反驳道。
陈
六子心中一惊，像是记忆中的某一块地图迷雾散去了，仿佛他又听到了当年南归时，被崔明理蹂躏下的南国百姓的惨叫、哀求之声。崔明理此人，本是靠着家族荫封上位的，最初不过是小小的怀远县令，怀远只不过是剑南一个小小的县城，重要程度甚至不如边城。但是后来他的姐姐崔芳被李弘看中，选为贵妃，靠着他姐姐的势力，一步一步爬上了现在剑南节度使的位置。此人为人阴鸷，颇有心计，当年更始之乱后，韦将军号令天下诸侯入京勤王时，要数崔明理响应的最积极，但是退兵时也是他跑得最快。所以他的兵员建制损伤最小。在南归途中，对沿途各镇又极尽烧杀抢掠之能事，朔方、淮南两镇被他祸害的最严重，但是当这两镇诸侯投降谭无义后，他又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他们进行谴责。
尤其是每每谭无义让牛大力带兵要讨伐他的时候，他谴责的更甚，搞得牛大力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于是每次只是在边境上转悠一圈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