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胭娇隔着篱笆也没说话,略一礼,示意沈晏柳跟她一起回了房内。好心情从看到顾南章那一刻,几乎就没了。 转身回房时,她总觉得后背凉津津的,眸色微微一动,回过头瞧了过去: 却见沈晏松和那两人正一起顺着石板路走过去,顾南章甩起的衣角,都透着一种从容和淡漠,看不出一丝异常。 沈胭娇垂下眼睑,大约是前世的那些纠葛,一看到这人她好心情总是被席卷一空。 这边庄子的夜里总有一些奇怪的鸟叫声,可却透出难得的安宁感觉,这一夜沈晏柳明显休息的很好,一早上就穿戴好,神采奕奕来见沈胭娇。 “好俏的小郎君,” 沈胭娇笑着捏捏沈晏柳的下巴,“要好好吃饭,才能长高哦——” 说着摸了摸沈晏柳的头发,还不到加冠的年龄,乌黑的头发只简单半束了起来,应节扎了红头绳,越发显得面如傅粉,眼若点漆。 她和弟弟都随了亲生母亲的容貌,脸小肌肤又雪瓷一般的细嫩白净,想到前世在算计嫡姐的事情被嫡兄得知后,他痛骂时提到的“狐媚子”…… 还真不是没有道理了。 用过饭,二姑娘沈胭婉早已迫不及待找了来,今日是庄子家宴的正日子,但谁在意的也不是那一顿晚宴,而是今日的消遣热闹。 “你不上场?” 沈胭婉已是换好了衣裳,比及平时的衣裳,要打马球须得多一些扎束之类,见沈胭娇没换,不由奇怪。 她是知道三妹妹嘴上说不善马球,可真打起来却有点疯的,力量技巧上是有些不够,但三妹妹场上奔驰……算计地到啊! “我带阿柳看你们打,” 沈胭娇一笑,“顺便再给阿柳讲一讲其中诀窍。” “哦。” 沈胭婉有点遗憾,但她也知道,三妹妹是疼阿柳。阿柳之前从未参与过府内的玩乐,马球大约是一窍不通。 放弃了场上的风头,情愿陪着阿弟场下观看,三妹妹是疼阿柳疼到骨子里了啊。 除了打马球,今日还有诸多消遣,别的也能和三妹妹一起玩,因此沈胭婉很快又鼓起了兴致。 天是好天,不算大晴,有一层薄薄的流云,却让阳光不那么晒了。郊外的清风吹过,难得炎热夏日过后的一个惬意天气。 沈府家眷还有邀来的亲朋,凡是不下场的,都在场边的一处矮台上帷帐下的席上随意坐了。 “三妹妹,带阿柳这边来——” 大姑娘沈胭柔一见沈胭娇和沈晏柳两人过来,连忙招手道,“咱们坐一起。” 她爱静不爱动,马球她从不下场的,连骑马都是堪堪只能骑一小截的地步,若不是本朝贵女大多都会骑马,她是连骑马都不想学的。 沈胭娇笑着过来后,一眼扫见这边一个长案上摆着这次马球的“彩头”:除了用彩线捆扎点缀的装满各色果子、各色应节的小摆件的一溜儿精巧竹篮外,最扎眼的就是正中摆着的一个“童子晒”的大玉雕。 玉是芙蓉白的和田玉,先不说这玉的品质,一看那雕工就先令人赞叹不已了。 “这是祖母特意叫人找出来的,” 沈胭柔见沈胭娇看这玉雕,不由笑道,“说是也应景,这玉质不算上佳,难得的是这手艺——今日不知谁能拔得头筹,将这好东西带了回去。” “姐姐,看——你最爱的牡丹花!” 沈晏柳的视线却被玉雕上捆扎的示意彩头大红牡丹绢花吸引了视线,指着它开心叫沈胭娇看花。 他是知道姐姐爱牡丹的,还说过牡丹才是国色天香。 沈胭娇一笑宠溺看向弟弟。她其实好多花都爱,只不过世人都捧牡丹,她上一世也是常夸,不想弟弟记得这么清楚。 “沈三姑娘——” 就在这时,策马从这边大帐前经过的被称为伏虎郎君的聂骁,大约是听见了沈晏柳的话,他骑在马上朗声道,“待我夺得魁首,将这花祝送姑娘七夕乞巧得巧,灵慧聪秀——” 他声音不小,在座的人都听到了。不过这种赛场向来默认轻松放肆,富家子弟都会在此时竞逐风流,也并不会被人嫌恶有逾矩之嫌。 这也是富贵人家若有姑娘下场打球,绝不会胡乱邀请人来的一个缘故。 当着众人的面,沈胭娇也不好扫兴,便只微微一笑。 “三姐姐若喜欢,我自会帮三姐姐拿下,” 傅云山策马过来瞪了一眼聂骁道,“哪里用的着旁人——” 剑眉星目的聂骁,在看到沈胭娇那一笑时,霎时脸涨
得通红。 听傅云山忽而这么说,诧异扫一眼傅云山,见是一个比自己小了很多的少年,并不以为意,冲沈胭娇看一眼后长啸一声,一扬鞭,骏马上高大的身影便呼啸进了赛场。 紧跟着聂骁驰进赛场的沈晏松,若有所思望了一眼聂骁,又转脸看了看自家三妹妹,继而了然一笑。 他身侧策马而过的顾南章,却像是完全没有留意这些,神色平静地一抖马缰冲进了场内。 第一场男女都有,毕竟姑娘家力弱,一般一两场下来就都会下场,不然即便体力撑得住,汗水太多,那妆容也就太失仪了。 那边鼓声一起,场上立刻热闹起来。 一时间赛场上鼓声震天,马蹄沓沓,尘沙飞扬……看得沈晏柳张大了小嘴。 沈胭娇忍着笑,给他指点着赛场的规矩和窍门,沈晏柳一边连连点着头一边视线都舍不得从场上移开半分。 两场过后,像沈胭婉、沈晏松未婚妻秦芷兰等这样上场的,都已经下场了,换了衣服重又梳洗过,也来在了这边席上观看。 傅云山年纪毕竟小些,沈宁夫妇有些担忧,便将他也唤下了场。傅云山无奈,只能恨恨下场。更由于之前觉得负了三姐姐,他都没好意思往沈胭娇跟前凑了,索性跑去为赛场计数的那边席上。 “这是阿柳么?” 秦芷兰到席上时,直接坐在了沈晏柳近旁,笑道,“好久未见过小阿柳了,真真是越来越灵秀了。” 说着,含笑看向沈胭娇又道,“三妹妹,我表兄他常年在外,人粗犷了些,若是惊了妹妹,还请妹妹海涵呢——” “咚咚——” 不等沈胭娇开口,那边场上真正的赛事开始了。这时没有姑娘家在内,那些男子终于不用小心谨慎担心唐突佳人了,一个个全都放开了手脚,在场上像是一道道闪电在驰奔冲突。 “呀……” 这边的大姑娘沈胭柔看到聂骁在马上直接侧身俯首,伸出球杆将球勾出一道凌厉的弧线时,不由轻呼出声,“不愧伏虎郎君。” 真是太精彩了。 秦芷兰略带自豪微微一笑:她表兄可不是一般的贵家公子,那是真刀真枪冲锋过的英雄儿郎。 能被她表兄看上,不得不说,沈家三姑娘也是有福气的。 场上局势瞬息万变,虽说聂骁看着出类拔萃,弓马娴熟,可马球与冲锋陷阵并不同,技巧窍门和心机算计一个不能少。 沈晏松等人也都常下场的,技艺娴熟一时间也不遑多让。第三场是决胜局,一上来就紧张万分。你争我夺好不热闹,沈晏柳看得紧张地已经站起身了。 三场下来,计数齐平为首的是聂骁和顾南章。 聂骁扫了一眼计数板,冲顾南章高高举了一下球杆,又划了一道弧线下来,而后横在了胸前,表达了赞赏之意:他没想到,在京都的权贵子弟中,竟还有在场上如此冷静沉着气度的儿郎…… 这要是战场,不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万万沉淀不出这般沉敛又机变决断的气度。 由于两人齐平,沈晏松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笑道:“这有箭靶,你们不如以此来决胜负?” 骑射也是常事,聂骁先来一箭正中靶心。众人都高声替他叫一声好。 “顾兄,说起来这个我是占了便宜,” 聂骁觉得自己跟京都这些贵公子比骑射,有点欺负人的意思,忙一笑解释道,“你若愿意比别——” 他话没说完,顾南章微微一笑,已经一箭射了出去。 “嚓。” 随着一声响,顾南章的箭头竟然直劈进聂骁先射在箭靶上那支箭的箭杆上,直接将聂骁那支箭劈落在地。 聂骁:“……” 好吧。 “顾大哥——” 那边计数席上的傅云山一见聂骁已经算是败北,欣然大呼一声,一把揪下来那朵大牡丹花,狠狠抛向顾南章,“接着,你去、去给我三姐姐——” 说着又冲着聂骁一抬下巴,想讨好他三姐姐,哼。 聂骁:“……” 顾南章:“……” 沈晏松笑着看向好友,众人也都看着他。之前聂骁放言在先,又有傅云山的话在后,顾南章若是拒绝,便有些不够洒脱识趣。 顾南章垂下眼睑看了看这朵牡丹花,又平静看向不远处的沈胭娇,眼底寒芒微微一闪: 这女人又失望了吧。 先是想勾搭傅云山这未来名臣,不成了,这又想勾上伏虎郎君,想着凭这位一代英豪,往后拼一个军权赫赫
的大将夫君? 呵。 上一世的自己,是有多没满足这女人的胃口啊,这一世她如此饥渴不耐,一个紧接着一个这般勾引…… 无耻。 顾南章唇角勾起一抹似有非有的嘲讽,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这朵大牡丹,指尖由于用力略透出一点发白来: 这女人玩弄心机,精明在小处,朝堂厉害、大处关节她却是愚钝无知。 上一世他并无多少建树,这女人只怕到如今还以为他平庸无能。 可她不知,英国公这爵位他本不想要,与一般爵位不同,祖上以军功获的爵位,总是会让上面有心人忌惮,代代衰落是避免不了的。 可上一世她算计成婚后,不择手段将英国公世子的一些丑事抖落出来,世子位被夺,他成了新的世子…… 一旦成了英国公世子,有了爵位的继承权,便不能参与科考。就如官家所说,不可与庶民争利夺名。 科考无望,身为英国公爵位的继承人,朝中又必不会委以重任,只能做一个富贵闲人。 且她这么算计,夺了原本世子的世子位,也就得罪了原本的世子夫人。他那身为世子夫人的大嫂,可是苏侍郎府上嫡出的五姑娘。 苏侍郎或者在朝中并不显眼,但却极少有人知道,苏侍郎是当年父母双亡后,被过继到一位族亲膝下的,而他的亲姐姐,则被他外家接走,后来进宫,便是当朝苏贵妃。 也就是说,苏贵妃,其实是他那身为世子夫人大嫂的亲姑妈。 为此,他不知化解了多少那苏贵妃的凌厉手段…… 而她平安过了一世,回过头来,却想要攀附别家少年英才。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