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素化作一团黑白气流,裹着自己的全部家当逃了出去。 她在思考自己应该逃向何方。 那位李仙长如此强大,随便操控的一场雨,便能将全天下人的记忆改变。 她又如何能从她手下逃脱呢? 虽然她所谓的生命受到威胁,但乌素的内心依旧毫无波澜。 春雨已歇,路边的青草叶散发着莹莹的鲜嫩光芒。 乌素找到一处隐蔽处,恢复了人身,她将自己的伞收了起来。 她往前走的步履缓慢且平静,仿佛在观赏久违的春景。 她抬眸看天,天上露出云层的太阳发出温暖的光,这暖意将冬雪融化。 春日清溪上飘着桃花,潺潺而下。 乌素蹲在溪边,掬了一捧水送入口中,润了润干涩的口腔。 水很甜,也有些凉。 阳光洒落在面颊上,暖暖的。 她想,天上的太阳是小殿下的命星。 他是如此的温暖明亮,也是如此的耀目遥远。 她与他,隔着千千万万里的距离。 乌素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这是陈芜写给奶奶的最后一封信。 她对奶奶说,等她赚够了钱,要回去给她盖一座大房子。 但陈芜没能攒够钱,奶奶也早就死了,她的信,一封都没有送到奶奶手上。 那信上所言,不过是一场无端的痴心幻想。 乌素想,是时候去完成陈芜信上的最后愿望了。 不然到时候被李绰追上,她连那将死灵魂的委托都完不成。 乌素不会辜负任何一位与她产生交易的灵魂。 她转了个方向,往鹤川而去,陈芜奶奶有一旧宅,那旧宅有确切的地址。 乌素来到那普通的小村落前,这里虽然偏僻,但该有的设施都有。 裴楚确实是一位称职的皇帝,他手下的臣民,大部分都能过上温饱的生活。 小村落里,阡陌纵横,摇摇摆摆的鸭妈妈领着一串毛茸茸的黄色小鸭,在田埂上走过。 村子里的狗见了陌生人,便朝乌素吠叫。 乌素的伞横在身后的包裹下,她看起来像一位行路匆匆的旅人。 她来到村子里的小店里,这里会售卖些常用的物品,是官家设立的。 在这里当值的老板,也算得上是小小的官员。 乌素打算先去陈芜奶奶的墓前看一看。 她对店家说:“有香烛和纸吗?” “有。”店家懒懒地抬头,从里边的柜架上给乌素取来祭拜用的香烛和纸钱。 “如果要祭拜的贡品,你可以去找村子里的村民问问,我记得东家的周大娘家里的鸡正愁卖不出去。”店家给了乌素一个信息。 乌素在秋绪那里赚了一些银子,云都的物价高,她的钱财带到鹤川这种偏僻地方,可以用很久。 “谢谢。” 乌素点了点头,拿上香烛,走了出去。 片刻之后,一处普通的农家小院里传出袅袅炊烟。 养在院子里的大黄狗朝厨房的方向狠狠吸鼻子,被那蒸鸡的味道馋得在地上打滚。 乌素走了过去,蹲下来,拍了一下大黄狗的脑袋。 这狗不认生,朝乌素呆呆傻傻地摇尾巴。 厨房里的鸡是乌素买的,这鸡死前告诉乌素,它的愿望是要扇那抢它鸡食的大黄狗一巴掌。 乌素完成了它的愿望,送到手边的阴阳能量,不要白不要。 “姑娘,我这里有些山里摘下来的野橘子,你要去祭拜长辈的墓,也带上这些。” 周大娘将几颗橘子也给乌素装进了竹制的食盒里。 “好。” 乌素敛眸,平静应道。 “看你这模样,是从云都来的吗,哎呀你这衣裳的质地真好,我见城里的大官穿过类似的。” 周大娘询问着乌素的情况。 “是。”乌素点头。 “是咱们村子里的哪家的后辈发达了?”周大娘啧啧啧地感慨。 “陈家。”乌素看向这村子最西侧的屋子,那里的房屋最为破败。 陈芜奶奶死后,那里便不再住人,年久失修,更加破旧了。 “嗐,我就知道,前段日子,就有驿使往那屋子里送东西了。哎呀可惜陈家那老人福薄,就那一个孙女去了云都,还没能等到她回来,就去了。”周大娘感慨。 乌素一愣。 “你是那陈家姑娘?”她问。
乌素看着她,安静地摇头。 这聒噪的中年热心大娘,在乌素面前,也变得安静下来,没再与她搭话,到一旁嗑瓜子去了。 乌素给了她一些碎银,等热气腾腾的蒸鸡做好之后,便提上食盒,去往陈芜奶奶的墓。 墓在山里,周大娘的大黄狗嗅着蒸鸡的香气,跟着乌素。 将墓边的杂草打扫干净,乌素按照人类的规矩点上香,将贡品摆好。 她对着这简陋的坟墓,面无表情地说道。 “奶奶,我在云都赚到钱了,回来给你盖很大很大的房子。” 说完之后,她就按部就班将纸钱点上。 看着那些金色的纸钱在眼前烧成灰烬,乌素坐在墓边的石头上,托着腮等待了许久。 大黄狗趴在一旁,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 许久,乌素问:“奶奶,吃好了吗?” 无人应答。 她将墓前的贡品取了过来,自己扯下了一个鸡腿。 ——人类都是这样做的,这都是问缘教给她的生活常识。 方玄寺里送给菩萨的贡品,大多也是被寺庙里的僧人取走,分发给外边的穷人食用。 乌素将鸡肉啃完了,一口咬在鸡骨头上,发出“咔嚓”一声。 她愣了一下。 之前与小殿下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不小心把骨头也 嚼吧嚼吧吃了。 小殿下拦住了她,并且耐心告诉她这个不能吃。 他那时候应该知道她不是人了吧? 但他不说。 乌素对于身边事物的感知,有些迟钝。 她拈着手里的鸡骨头,发了很久的呆,最后,她将吃剩的鸡骨头全部喂给了大黄狗吃。 大黄狗守得云开见月明,对乌素不住摇尾巴。 乌素没吃橘子,这玩意太酸了,就算是妖怪也受不了。 她打算将它留在自己丧失味觉的那天尝一尝它。 乌素回了陈芜奶奶的家,大黄狗终于不再跟着她了。 她推开陈旧的门,在推门的时候,她发现落灰的门上已经有了几个掌印。 似乎是……不久之前还有人打开过这扇门。 院里蓄满落叶,昨夜下了春雨,乌素的脚踩在腐败的落叶上,感觉软绵绵的。 在乌素之前,一串被雨水冲刷得浅淡的脚印,从院外延伸进屋内。 院内正中有一座摇摇欲坠的木屋,乌素走了进去,内里还有些陈旧的设施。 漏了太阳光斑的堂前明亮,这里有落灰的饭桌,被虫蛀的橱柜,散架的椅子,翻倒的油灯…… 在不起眼处,还有一扇通向卧室的窄门。 这里的每一处细节似乎都在展示着一位垂暮老人的独居生活。 但乌素的视线落在放在那堂屋正中央桌上的几封信与一枚锦盒。 它们整洁、严谨、精致,太格格不入。 木桌长了青苔,乌素将上边爬过的虫蚁拂开。 锦盒上有封条,其上有云朝官家的红印,还有一行宣传语。 “云朝驿传,使命必达。” 这是驿使送来的东西,看来,之前周大娘说的有驿使往陈芜奶奶旧宅送东西,是真的。 在那封条下,还有一行字“鹤川,乌素收。” 其他的几封信上,也写了同样的字,不过那信封上的“乌素收”,是送信之人亲笔写的字。 乌素认得这字。 她的眼睫微垂,那串俊逸隽永却暧昧难言的字,浮现在她的脑海。 信是小殿下送的。 他真的以为她到了鹤川。 她离开云都几日,他就舍不得她了,便让驿使送了信过来。 但乌素骗了他,她根本没来鹤川,到了现在,她才收到这些迟来的信。 她拿着信,准备坐在一旁的长凳上慢慢看,但她的屁股一沾到凳子,这长凳便散架了。 乌素险些摔了个仰面朝天,于是她只能站在原地看。 她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连那粘贴处的纸张都没有损坏。 纤手抽出信纸,慢悠悠展开。 纸上,是乌素极熟悉的字,俊逸清隽,端正遒劲。 “乌素,你离开云都有三日了,若不使用你的法术,你的脚程没有驿使快,现在你应该还没到鹤川。” “等你拆开信的时候,第二封或许也快送到了。” “rd
; ?本作者扶桑知我提醒您最全的《抛弃无情道剑尊后》尽在[格格党学],域名? “——其实还是有些想说的。” “我很想你。” 落款没写裴九枝,而是乌素对他的专属称呼“小殿下。” 乌素看着这信上所言,长睫颤了颤。 她的指尖依旧稳定,没有任何颤抖,只继续拆下一封。 “这是第二封信,你离开五日了,我今日去皇城司的时候,看到云都东侧的许愿树下挤满了人。” “原来是那冬天的许愿树上多了两只很大的飞蛾——与你不像,它们的颜色很鲜艳,一只是明亮的鲜绿色,一只是落日的金黄色。” “云都的百姓觉得冬日出现相携飞行的蛾很神奇,是一个好兆头,所以他们纷纷到许愿树下求了红线。” “连这样没有任何依据的喜兆也信,百姓真是可爱。” “我也信了。” “我给你拿了一根祈福的红绳,就在一起送过去的锦盒里。” 乌素打开锦盒,看到内里躺着的一枚祈福红绳。 她的眼睫微垂,继续冷静地拆下一封。 “乌素,七日了,你还没有回来,皇姐准备登基了,过几日便是登基大典。” “等你回来,该叫她陛下了。” “如果你看到了信,会给我写回信吗?” “不回也没关系。” “今天也想你。” “非常想。” 乌素知道,这些话,都是小殿下说给她一个人听的。 所以他行的语气柔软,还有些少年人的幼稚。 左右,在他看来,这点“小缺陷”不会被外人看到。 她拆开了最后一封信。 “乌素,十日了,我没收到回信。” “我将逸儿送去太傅那里学习了,他这几日都不会回来。” “以前我习惯日月阁里只有我一个人,但我现在不希望了。” “你何时回来呢?” “十分想你。” 乌素的手指点在信上最后四字上。 “十分想你。” 她的指尖颤了颤。 乌素想,小殿下以后可不会再想了,他记忆里,没有乌素这个人了。 她将这些信合上,重新塞回信封里。 乌素将锦盒里的祈福红绳取了出来,戴在手上。 而后,她扶正桌上的油灯,法术一点,这油灯竟然亮了。 乌素将一封信放在火上,她低垂着眼,竟然要将裴九枝与她有交流的最后痕迹都烧了。 白日烈阳下,火舌舔上信纸边缘,将“小殿下”三字灼烧殆尽。 乌素拈着信封的手指一动不动,她的表情冷静。 火焰继续烧,寸寸灰烬落下,火焰触碰至“十分想你”四字。 “想”下方的“心”字被烧干净,乌素看着这焦黑的边缘,忽然抽回了手。 她的手掌往下一按,白皙的手掌拢上火焰,也不觉得疼。 散开的黑白色混沌之气将那灼灼烧的烈焰扑灭。 这封信没烧完。 乌素深吸了一口气,她的面容平静,低垂的眼眸,如毫无生命的死水。 她将烧了一个小角的信和其他信放在一起,妥善叠好,装进自己怀里的那个锦囊。 这些信,与符纸青鸟、暧昧纸条放在一起。 乌素将锦囊扎紧,重新揣在怀里。 从始至终,她都十分冷静,每一步的动作都平缓认真。 最后的最后,她将手伸向自己放在桌上的食盒。 乌素将一枚野橘子取了出来,剥皮,摘下一瓣橘肉。 她慢悠悠地将这瓣橘肉放进嘴里,舌尖抿了抿,汁水爆开,盈满口腔。 乌素眯着眼想,这颗野橘子,真的好酸好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