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却接下来很长时间没回家,因为县里公路指挥部根据县里指示,要抢工期提前完工,他和同事们每天都在工地上跑,星期天也取消了。李昌俊总安排他在工程的各方面都参与,尤其是公路分段验收的时候,从材料质量到工程量到每段公路涉及的农民投工统计对接。虽然很累,可他知道李昌俊是在特意的让自己煅炼,机会难得,从来没想过推托。因为以前不是学交通的,他只希望通过锻炼让自己尽快的赶上齐平大家的水平,免得被人轻视。相反,局里有部分正式职工怡然自得的领着优越的工资和待遇,生怕自己被人当成苦力人活干多了吃亏,失面子,以清闲、少干活而又能领相同的工资为荣,把跑工地的人不动声色的看成是卖笨,遇到要动体力的,就支给别人去做,自以为精明。
这天,陆运红和同事一块坐步行检查正在铺筑的水泥的配合比和铺筑路面的厚度,各段都是人工铺筑,同时绘制草图,为以后的竣工图提供初步资料。一路听王进才和李明江两人聊,才知道条这条公路工程,由县委记舅子曹老板和人大主任的兄弟刘老板承包后,又转包给了几个中间老板,其中包括前次在区公所时那位施工的周龙兵,这些老板之间平时都有瓜葛,两个大老板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几人一边开玩笑说着什么时候能再见见这些老板是啥长相,一边在忙碌的施工的民工中间走着,检查着。邻近中午的时候,恰巧就到了周龙兵的路段,他满脸笑如花的过来向几人递烟,问候,然后特别对陆运红拍着肩膀:“小陆啊,咱们是老熟人喽,大大的欢迎光临,指点,指点。咳,你从龙潭区区公所走之后,朱区长和记一谈起你,就后悔放你走了啊。工程人才啊,人才难得啊,哈哈哈。”
他心里想,编这些不着边际不纳税的话来说,鬼才知道。虽然不真实,可听着也满舒服的。他说道:“周老板说笑话,咱一介生,放下本就是学徒,现在在工地上摸着石头过河,向你们学习而已。”
周龙兵无论如何要他们就在他的工地办公点吃午饭,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副科长和陆运红三人就不推辞,到他的临时办公室坐下。不一会,民工们也吃中午饭了,二三十个工民灰头土脸的嘻嘻哈哈的拥过来,在办公室外面的工棚里吃饭,端着碗,围着几大盆菜,一边吃着一边开着玩笑,虽然只是几大盆盐白菜,和猪油炒萝卜,可香气飘过来,更加让人感到胃子空空,确实都饿了。可是周老板已经吩咐厨师单独准备几样菜,又让一个副手去打酒,副科长忙制止,因为这打酒来回太远,一时半晌不可能回,周老板一边给几人倒茶,一边哈哈笑:“不远,不远,如果去乡场上,那肯定远,这儿过去,大约一里路,有家老百姓在煮酒,嗯,他煮的酒,我尝过,相当不错,没有酒尾子,不上头,呆会你们喝了就知道。”
见他这么一说,几个人就由他去安排,陆运红端着茶,先咕咕咕的喝了一盅,权当暂时充饥;然后又倒一盅端着,走出办公室,看民工们吃饭。忽然他发现民工中有个自己大小差不多的年青人,白白净净的,长相很出众,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他。虽然他穿的衣服上染满水泥浆痕迹,可并没有其它民工身上那股脏乱气息,他与周围民工气质上就不太相同,而且此人好像似曾相识。他努力回忆了一阵,仍然回忆不起,这时那位民工像也在打量着他,不过他很快又去舀饭去了。他努力的回忆着,忽然间想起来,此人是几年前,程林父亲六十大寿的时候,在他家吃饭见到过的那位,杨萍的男朋友,于是很快又记起他姓钟,可叫钟什么名字,忘了。
他舀了饭回过身来,又留意着陆运红,陆运红对他点点头,他一边吃一边笑笑,陆运红招呼他,他在桌上拈了些菜堆在碗里,然后过来。陆运红这才认真的打量他,从男人的角度看,他也是挺耐看的,和杨萍算是天生一对。他招呼他在旁边一块坐下,问:“我知道你是杨萍的男朋友,是吧?在这儿做工吗?”
“是。你记忆力真好,还记得我。”
“嗯,程林的父亲六十寿筵的时候见过你和她在一块的。”
“我也是在那次姑父的寿宴后听杨萍说起你的,你叫陆运红。”
“嗯,就是。”陆运红说。
“我和杨萍已经结婚了。”
“噢,知道,前不久我听杨萍的表姐说过,你们好像还有一个孩子,是不是?”
“嗯,是。”
很快陆运红知道他叫钟正军,钟正军不好意思的小声告诉陆运红,原来他不准备出来做工,在家里养蚕的,收入还不错,可是,两人想要生二胎,现在杨萍怀着第二个孩子,夫妻俩只好出来躲,顺便在这儿做工,大队没人知道的。陆运红听了很惊讶,原来杨萍也在这儿?
“不,他没在这工地上,我带着她暂时借在这儿山坳过去一户转折亲戚的家里,她没出来。”
“那你一个人在这儿做?行吗?多少钱一天?”
“老板给我们开的工资是五元。”
大概因为杨萍的原因,爱屋及乌,他对钟正军也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好感,两人聊着越来越象老熟人,陆运红想去看看昔日的同学杨萍,可此时不合适,算了。钟正军也是容易相信人的,对陆运红好像一点没设防,如妻子躲计划生育已经怀了五个月身孕这样的事,也对陆运红说。这时周老板为他们几个单独准备的饭菜做好了,来请他回办公室,见他和一位民工坐在一起聊着起劲,忙问:“小陆,你认识他?”
“周老板,这是我的老熟人,小伙伴。方便的话,你多多关照一下噢。”他顺便小声对周老板说,怕其它民工听见。
周老板听着,又望望钟正军,对陆运红说:“小陆,你我不用说别的。我原来不知道他是你的朋友,好,好,不用说了。嗯,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钟正军。”陆运红说。
“好,好,吃过饭了吗?你先去休息吧,今下午依旧做起走,明天我重新给你安排。小陆,走,走,我们先吃饭。”
办公室的桌上摆上着三盘肉和一盘白菜,一盘胡萝卜。周老板一边表示歉意:“工地上,没什么好吃的,只有民工菜,让几位领导受罪,受罪了,以后补上。”
周老板陪他们喝酒,陆运红不喝,也被迫勉强喝了半杯,空腹腔下肚,很快就头晕得厉害,忙坚决不喝了,其它两位同事连声赞叹着好酒,慢慢的喝着吃着菜。周老板向陆运红表示,从明天开始,让钟正军帮开关搅拌机和监督水泥砂石配合比,不散混泥土了,工资再给他加两元,陆运红说了声谢过。
结果两老同事喝得醉颠颠的,再没往前检查,周老板派车把他们三人送回去了。
他想到钟强,为什么这次这么大的工程,没来找自己帮忙?难道他因为有其它的工程做,但愿如此,他也希望他别找来,因为自己帮根本不了他。
交通局里人际关系很复杂,常常暗流涌动,还处在边缘地带的陆运红鲜有深入了解,只是偶尔通过同事们一些明枪暗箭的言论窥测到其中一些端倪。总的说来他对自己现在的工作是大致满意的,确切的说对工资待遇是满意的。对于正副科长之间的明争暗斗,他远观,在涉及谁评价谁,议论谁的时候,他已经习惯地用“嗯”这个模糊的字来表达自己的看法,实际上表明自己是在听。他从心底心感激李昌俊,可不知道如何感谢他,李昌俊绝不像局里其它领导,他不是那种施恩图报的人,至少对陆运红是这样。他经常指点、甚至是教他什么事这样做,什么事该那样做,简直把他当小弟,陆运红感受到了过去大哥陆运新对自己的一样的感觉。不久,李昌俊的父亲去世,全局的职工都去吊唁,这个时候,善于讨好领导的人都争相在慰问礼金上做章,陆运红想而又想,想到平时他对自己的关照,犹豫许久,除了到他家里,认真的帮忙迎送外,还从积蓄里抽出三百元作礼金,交给欧军。
欧军告诉他,没必要给这么多,因为一般员工同事给的多数是二十到五十,局长和其它上给领导们给最多的也不过一百,有些施工老板们也才给四百,但她还是替李昌俊收下了。事后,李昌俊私下里还给了他,没要他的:“别这样,自己拿着,以后你用钱的地方还多。”
他在他面前没有说不的可能,只好又收下。
第二个月,巧的是姜局长的母亲又去世,这一次更让局里某些人兴奋,因为有名正言顺的讨好局长的机会了,不仅规建管理科每人都送了唁礼,又以科室的集体名义送了礼,其它科室、工会、公司、公路段当然也是一样。局长家里做了七天道场,比李昌俊父亲的死风光得多,局里帮忙的职工那就更多,几乎占全局职工的三分之一,陆运红也去帮了一天,其实没什么可帮了,因为其它人都抢着在帮,他相当于呆了一天。至于礼金,他想而又想,不能象一般无欲无求的职工一样给二十,可没必要象那些刻意巴结的职工一样随礼一百,他随了五十。
后来,他渐渐的才了解到,李昌俊私下里,还退了部分单位其它职工的礼金,而他退的这些职工,大都是才来单位的,收入相对而言不高的,或者家庭经济并不好的,这让陆运红很对他的好感中更产生了一股敬意。因为他毕竟是领导,平时与他不能象袁旭那样无拘无束的交流。一次,李昌俊让他和他一块去县人大作交通工作汇报,李昌俊开的车,车上只有他们两人,他大着胆的问了一句:“李哥,听说你退了不少同事的礼金,你为啥要这样做呢?”
“谁说的?……哎,运红啊,你还年青,不知道。这倒不是我有多高尚,这么说吧,六年之内,我经历了这么些事:妻子离世,弟弟牺牲,如今父亲也去世,接二连三的生离死别,让我对很多东西都看淡了……不说了。”
“理解你了,欧军姐的再次选择,碰到你是她的幸运。”
李昌俊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说:“这圈子里,大家天天看谁与谁热热闹闹亲密无间,当你冷静一个人的时候,仔细想想,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现在呢,你还会这样不顾忌的向我打听原由,以后慢慢的,也就会变了。”
“我认为我不会的,至少和你在一起,不会顾忌。”
“那有你一个,就求之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