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毕业回来的秦明明,现在他不想补习,他说他父亲想让他学养兔子,云津市里有人办养兔子的培训班,他说他也很喜欢兔子,因为兔子长得很好看,很惹人喜欢。陆运红听着钟强和秦明明、秦小军他们都在“找钱”了,只有自己还在想念,想继续纠缠那些不能立马变成钱的什么二次曲线,三角函数、正弦余弦定理、切割磁力线、化学元素周期表、金属反应顺序表等玩意儿,又感到一阵迷惘,读有什么用?要不干脆仍然将就去念普通高中班,三年过后毕业出来再找钱,也许和他们相比,是迟了点,也没啥。他不敢直接对父亲说不读,因为害怕又被父亲打。
他犹豫了很久,虽然已经填过志愿,他经过多方比较,仍然不想念高中普通班。想了许久,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大着胆子对母亲和父亲说:“我不想念这个普通班高中班。”
父亲听了,马上脸色一沉,厉声问:“那你想干什么?”
“我想补习一年,明年考上重点班而且,肯定能考上。”他说。
母亲心惊胆战的看着儿子,生怕他又惹陆选南生气挨打。主人公第一句话说出来了,接下来就只有硬着头皮说下去,他把自己念三班以来的情况说一遍,向父亲夸张的说了重点班和普通班的区别,渐渐的,陆选南沉着的脸舒展开,只要儿子想念,求上进,他就感到心里好受。他也希望儿子无论如何,也要读到高中毕业,加之儿子至少在成绩上已经超过了秦正高的儿子,如今儿子十五岁,也算半个成年人了,不应该老是让他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大不了迟上一年上高中吧,也许从了他的意思,将来他努力,真的撞着狗屎运考上大学呢。程永安曾说过,孩子爷爷奶奶的那几座不起眼的坟山,是要出点啥人才的。他想到这里,说:“既然你想补习,那就补习这一年吧,只是,全靠自己努力呀,我可帮不了你的。”
“补习每期要多少钱学费?”母亲问。他已经担心家里把房修了后,再要给陆选南治病,以后家里的经济会很窘的。她没把希望寄托在陆运新帮助上,因为她的想法是把儿子一个个养大,是自己的分内之事,只要以后他们能自己找吃的,过得好点,不给自己和陆选南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至于陆运新,他正谈女朋友,肯定明年也要谈婚论嫁的,现在也正是要花钱的时候,自己和丈夫没能帮他,已就是相当于他在帮家里了,所以她现在不希望陆运新为家里花费。
“每期三十八元。”陆运红说。
加上生活费,每周至少要六七元,一月也要二十五元,加上其它的杂费,总之每期要大约一百五十元吧。韩叙芳计算了一下,虽然感到花销有点大,可只要儿子想念,她都会全心全意的赞成。陆运红第一次说服了父亲,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袁旭考上了中专,是南山地区交通学校。考上国家包分配工作的学校,不仅是没有任何关系和人情的农村学生跳出农门的最渴望的途径,也是社会底层的街坊市民子女寻求人生突破的最渴望的方法。能挤过这独木桥而没落水的,很珍稀,中专和大学一样的竞争惨烈。袁旭带着出人头地的兴奋和光荣,到同学们家走乡串门,尽情的享受着同学们的羡慕,他托同学带信来约陆运红,说要下乡到他这里来玩。此时的主人公,听说他想来玩,很纠结,因为自己没考上理想中的县高中重点班,在朋友面前有一股小小的自卑感,觉得袁旭是想从自己的失败中来寻找优越感的;家里又正在修房子,没法招待他,可又不好拒绝他,那样显得自己太小气,甚至被理解成在嫉妒他。想了很久,他还是决定让他来家里玩,并给父亲和母亲说了。
听说儿子考上中专的同学要来家时玩,父亲和母亲听得睁大了眼睛,他们最渴望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也能考上这样的学校,能够吃国家供应粮,能够从此光荣的、名正言顺的摆脱祖宗历代人从事的繁重的、被人瞧不起的体力劳动,可不敢轻易赊望,那太梦幻了。哪怕自己在这儿成家几十年来,家里也没有哪个吃供应粮的人主动说要来过,如今要招待的是这样一个人,不仅是街上人,还是儿子的同学,以后肯定是个“当官的”,又联想到是建新房的时候,就来这样一个人,也是个好吉兆,对儿子也是种鞭策,他们前所未有的乐意,马上开始准备,儿子没想到的,他们都想到了,母亲还专门在赶集的时候,去五河乡上去买了些新鲜菜,割了鲜肉,又煮上家里的老腊肉,还准备杀个鸡,准备就在临时的搭的蓬里,招待儿子的同学。
刚好第二天,建房的刘师傅和钟强他们要休息一天,家里没别的人,袁旭来了。陆运红在公路上把他接到蓬里来,他还是以前那样,只是脸上荡漾着自信的笑,陆运红把他和父母分别作了介绍,袁旭一边向二老问好,父亲高兴的夸奖,说他一看聪明,一看就长得白净,一看就有学识,一看就是当干部的,考得好学校也好,已经是“国家的人”了。
陆运红听着只感到肉麻,没好气的插话说:“你直接说是宋玉之才,潘安之貌,庙堂之器更简洁。”
大概袁旭也对陆选南刚见面就毫无保留的夸奖感到有点不适应,听着陆运红的话笑了起来,陆选南被儿子气得不好,在客人面前又不好发作,只好讪讪的陪着笑,母亲韩叙芳还一个劲的道歉,说家里太乱,太脏,又把桌子和凳子抹了又抹,然后给他坐。袁旭一边谦让,一边说自己是狗咬苍蝇,误撞上的,还是尽情的笑纳着陆运红父母的殷勤和恭维。陆运红只感到父亲看袁旭的眼光,简直是在看大人物的感觉,觉得有点心堵。他还是高兴的陪着朋友玩,两人谈着当初在一班时的情形,袁旭差点说漏了嘴,把他和郑彦秋的事给带了出来,两人忙回避开大人,走到外边公路上去,闲聊。陆运红告诉袁旭,自己决定不上县普高班,补读一年,必需考重点班。袁旭告诉他,他已经知道,郑彦秋可能下期也要补读:“那你们可以又在一块聊了啊?”
此时的陆运红,已经对郑彦秋的感觉淡多了,他说:“我和她已经没关系,如果你不嫌弃她,要追求她,不要因为我和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啊。”
“你说什么话,哪怕我想追求她,人家说不定还瞧不上我呢。”
“话说反了吧?”
吃饭的时候,父亲和母亲一个劲的往袁旭的碗里夹菜,儿子简直被晾在一边,好像袁旭才是他们的亲儿子,袁旭被他们的热情搞得也满不自在,一个劲的谦虚,推让,依然说不出的自豪。主人公开始反感父亲和母亲,一副从没见过“国家的人”的样子,他一次也没给朋友夹过菜,只是多了几句的招呼,故意要以自己的一点冷淡来中和父亲和母亲的过度热情,处于高兴中的袁旭倒一点没觉得啥。下午,袁旭要离开的时候,母亲还从生产队吴友明那儿,买来了一袋龙眼,硬给袁旭拿上,在路上吃,袁旭只好提上,道谢着离开,陆运红把他送到公路上,又走了一段,才分手,袁旭和他约定,以后到新学校以后,就给他写信来。
陆运新回来了,他是听说弟弟考上高中专门回来的,也看看父亲修的房子成了什么样子。陆选南虽然忙着修房的事,但也在基本按医生的交待治疗病,他的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以至韩叙芳也以为丈夫的病已经开始痊愈,还是给大儿子说了说,陆运新见父亲并不象有病的样子,也没放在心上,上了点年纪,谁难免都会得点三病两痛的,没什么大不了。
陆运新了解陆运红的升学成绩,说:“县高中重点班,教学是比普通班好得多,可是,他们的录取也很严格,如果你的成绩相差不多,五分左右吧,我都可以想想办法,托人帮忙,也许今年就能进重点班。可是差得太多了,二十多分,就不用想了。你既然决定要进重点班,那就补读一年吧,明年应该没问题。”
见陆运红假期里没什么事,陆运新让他一块去县城看看,别老闷在乡下。
陆运新现在担任着县城城关镇派出所的副所长,他的住处也在派出所所在的那条街上,是公安局搬迁后留下的一栋五十年代的旧房改建成的职工宿舍,陆运新在这儿有两室一厅的住房,是砖混结构,大约六十个平方米,每月要交房租六元钱,现在他一个人住在这里,墙上还有隐隐约约的标语痕迹:“备战、备荒、为人民”。这是八年前他和陆运新来县城卖花生后,再一次来县城。吃晚饭的时候,陆运新带着他,来到县公安局的食堂里,食堂里不少人正在吃饭,陆运新和他们打着招呼,一边去窗口交过饭票和菜票,端出两盒饭和两盒菜来,过来一位约三十多岁的男人,也端着饭菜,挨在旁边坐下,陆运新忙招呼,原来是他们城关派出所的所长,叫王承明,王所长望了望他问陆运新:“这是你的兄弟?”
“是,叫陆运红,还在念。”
“噢,可以嘛,成绩应该很好吧?”
“成绩就是不好,只能勉强说过得去吧,是贪玩好耍的好角色。”
王所长又望了他一眼,说:“嗯,我会看相,你这个兄弟,不是那种贪玩好耍的人。当然,调皮可能有点。我还认为,男孩嘛,读和调皮都是必需的,嗯,不错,不错。”
两人又聊了会最近一次抓到几个嫖娼人员的案件,陆运红想到陆运新曾经帮过程林姐姐的事,这件事现在没听到啥消息了,兄弟二人吃过饭,回到宿舍里,他马上就问:“咱们生产队的那个程夏,前次你说帮她之后,又怎样了?”
陆运新看他一眼,停了许久,说:“你怎么总在问她?想看她吗?我带你去吧。”
他就想知道程夏的事。陆运新告诉他,自前年托局长帮程夏之后 ,她没有受到处理,可是她怎么也不想回去。既不想回夫家,又不想回娘家,很没落,只想四处飘着,过一天算一天。对这种情况的女子,陆运新已经越见越多,作为同乡,如不再帮她,她也可怜,多半只能流浪到外地,继续从事以前的事,若在外地又因为违法犯罪被抓,那就基本没救了。后来,陆运新托人在县城百货公司给她找了个卖服装的临时工作,她帮了一段时间,幸好慢慢的转变过来。因为陆运新以前总想做生意,刚好他们的城关镇派出所有多余的铺面,派出所里其它同事却对做生意没兴趣,甚至私下瞧不起,农村来的陆运新却不在意他们的眼光,就以自己的名义租下派出所的门面,因为他是派出所的,所以租金很优惠。然后陆运新又贷了八百元钱,准备买卖服装,可自己要上班,缺帮手,刚好程夏没有象样的着落,陆运新就让她帮照看店子,卖起了服装,算合伙。同乡之间容易互相相信,最初因为她没本钱,陆运新投入的八百元,算她的一半,记在帐上。其实陆运新和程夏,以前虽然是在同一个生产队,可是程夏比陆运新大三岁,加之不在同一个生产组,她家又是地主,平时他们没在一起过,只是互相知道名字,认识而已,都不熟悉,更不了解。程夏的这个人生波折,二人在这异地反而熟悉了些。陆运新说着,和陆运红一块朝城关镇派出所方向去。
晚上,整条街的店子都已经关门,没有路灯,到处有点黑黑的。他们来到程夏的店子旁,她的店子关了,可门缝里有灯光,陆运新敲敲门,片刻,听到里面有打开门栓的声音,接着,门开了一扇,背着屋内的灯光,可以看出,是程夏的身影,和多年前一样,没变,她轻轻的问:“运新,你来了,进来吧。”
兄弟二人进了屋,程夏望着陆运红,惊讶的问:“你是,小小四花猫?长这么大了?”
他笑了笑,他的这个儿时绰号不时被人叫,越来越感到别扭,可是又没办法。他叫了声程夏姐,程夏带着两人走到门面后的小屋里,小屋有一张小饭桌,有一张床,床头有个缝纫机,旁边还有个砖砌的小灶,就是个微小的家了。她给二人搬两个凳子来,然后倒了盅茶,他打量着她,程夏好像比以前在生产队里时还漂亮,让人过目不忘,他一点不愿意把“卖淫嫖娼”之类的污秽词汇和她联系在一起,怎么想来都是别人污蔑她的。
陆运新问了问她最近这段时间的生意,可见陆运新平时少有来店里。店里卖的衣服,最初也是陆运新几次到省城出差,顺便给带的货,后来对方直接发货来的,都比百货公司的便宜,现在生意还不错。听她说生意不错,日子也还可以,陆运红马上欣慰些。程夏让兄弟二人看店子里的服装,还有两大袋没打开的。她一边说着翻着,一边着挑几件,要让陆运红试试合不合适,他忙推辞,她微笑着硬要给塞给他,陆运新在旁边对弟弟说:“要不,你试来看吧,又没说要卖给你。”
陆运红只得随便试试两件运动服样式的,结果穿在身上,就很合适,程夏笑着替他收拾一通,然后说很好看,刚说到这儿,陆运新说:“你们呆一会儿,我去派出所一趟,今天晚上该我值班,要去签个字回来。”
陆运新说着,转身出去,陆运红把衣服试完脱下来,程夏问他哪一件最好看,他指了指那套蓝色的比较好看些,程夏马上重新折好,对他说:“这套就送给你吧。”
“不行,不要,不要。”
她根本没听他再说什么,找了个纸盒,给装起来,放在旁边。程夏向他问起她父亲和母亲程增福和母亲杨代晴的情况,还有她弟弟程林,他都告诉了她。她听着听着,眼睛里就搪满了泪,他看着难受,他红着脸对她说那句埋在心里多年想说的话:“程夏姐,我觉得,我对不起你。”
程夏惊奇的望着他,说:“你说什么?”
“当初,我就不该替他捎信给你。”
程夏停了好一阵,忍不住破涕而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现在如今,我也不想怪姓范的,这是我个人的命。”
“可是,你们的事是我掺和成的。”
“小四花猫,你长大了。”程夏说。她说她想回老家看看爸妈,可这辈子她可能不会回去的。她从丈夫家出来以后,去年听说丈夫生了什么病,在家还成天醉酒胡闹的,她也不想再回去,不想再踏入一步了。她说她很感谢陆运新帮她,如果没有陆运新,她可能已经尸骨无存。她已经是死过两次的人,什么都已经看透了。末了,她对陆运红说:“小四花猫,你回去以后,不要对我的爸妈提起我,千万千万,就让他们当我已经死去。”
他忙对她说,不对生产队里的任何人说起她。她看着他认真的样子,笑了。他问:“程夏姐,你以后呢,怎么办?”
“这辈了我就这样一个人,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很好的,已经不想再和哪个男人有关系。”程夏说。她平时少有和人交谈,此时却和中学生谈了这么多。
在人公在心里,更增加对知青范援朝的气愤。
不一会,陆运新回来,又坐着聊了会儿,然后带着陆运红要走,程夏把刚才陆运红试的衣服硬要他们带走,主人公还要推辞,她直接放到陆运新手里,说这衣服的帐记到她头上,陆运新没说什么,替陆运红拿着。程夏把二人送到门面外走了一段路,然后回去。
陆运新又对弟弟说,这个店子,开始每月的利润,程夏是按百分之五十平分,他后来只收了百分之四十,因为铺面不大,位置又比较偏僻,生意不是很好,每月有几十最多百把元的纯收入。也就是说,陆运新百分之四十每还是能分得四五十元的样子,可这些,同事们还不知道,如果知道的话,肯定会招来嫉妒的。
陆运红听着很佩服大哥,原来他这么能找钱,四五十元,是个很大的数字呀,他马上进一步为程夏感到欣慰。可又奇怪,他问:“你前次不是说你谈的对象呢?叫欧军的,是哪儿的?你和程夏姐的合作她不介意吗?”
“你说的什么意思?首先,我和她是同学,互相都了解。其次其次,我分的这些钱,大多数还给了欧军母亲治病……这事让欧军知道确实不太好,幸好她在渡头乡粮站,离这儿还有三十来公里,平时来去匆匆,不太了解。”陆运新说。他想再过些时候自己积累到一定金额,另外找地方单独开店,让程夏独个经营她自己的,因此不想把这事告诉欧军,难免引起麻烦。
陆运红将信将疑。陆运新又告诉他,他和欧军已经商量结婚的事,可能今年下半年就办,他过些时候要把欧军带回家里,让父亲和母亲都先见上一面,安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