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小女娘被夜娘拖到后院去了,看热闹的大堂终于平静下来。这时,门帘一掀,一人形色匆匆裹着满身尘土走了进来,一直走到小乐面前。他向小乐行过礼,面色严峻地在小乐耳边耳语了几句。 小乐听了后,脸上一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跟兄弟们吃饭,待会儿我们回房再说。” 饭后,刘婉、王戬、风叔、小乐和刚才那位斥候五人全都聚集在王戬的屋中。 小乐,“这位乃卑职的属下,在草原上有新的消息本要送回关上复命,正好在客栈里遇见我们。你把新探到的消息跟大家说说。” 那斥候道,“铁弗部逐水草而居,他们的王帐并不固定,一年到头会四处移动。前些日子,那王帐本停在西北小阳山下,但昨日刘乌狼突然兴起,要去草原上猎马,就带着一队人马出发了。” “接着王帐也开始迁移,准备循着他们可汗的踪迹另找地方扎帐,到时候会以刘乌狼想停驻的位置为准,铁弗部的人会将王帐迁过去。” 刘婉,“这么说来,那刘乌狼要去猎马,在草原上的行踪将变得飘忽不定了,有没有消息说他要出行几日?” 斥候,“他昨日临时起意,并未明说要出去几日,这位可汗每次出门猎马,有时一天就失了兴致,有时兴致高昂,一两个月都在不停地追马。” 接着又道,“请各位大人放心,卑职和同僚一直在草原上追踪,刘乌狼的消息,我们会随时传回!” 小乐也道,“各位大人莫要担忧费事,卑职等人对草原十分熟悉,一定带各位大人找到猎马的刘乌狼!” 王戬却摇摇头,“这样不是办法,且不说他会不会越跑越远,传消息所费时间越来越长,就算赶过去也可能扑个空。何况游牧民族猎马,是一种追逐征服的游戏,他们最是享受和喜欢,我们贸然前去打搅了他们的兴致,搞不好事倍功半,反而得罪了他。” 一想到这变数让追查九剑门变得十分棘手,一屋子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突然,刘婉耳朵一动,长刀跟着出鞘。同时眼前一花,风叔蹿了出去,喝道,“谁!” 刘婉想也不想一刀戳穿窗户,窗外的人大喊,“尊客饶命!” 风叔将人拎了进来,是阿金。刘婉问,“你偷听我们说话!?” 阿金扑通一声跪下,哭嚎着告饶,“冤枉啊!娘子!掌柜的让小人伺候好各位贵人,小人就专程给各位烧了洗澡水,想来邀功,让各位贵人好好泡个热水澡,舒舒筋骨!没曾想刚到门口,娘子的刀就砍过来了。” 刘婉目露精光,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她抹了把泪,继续辩解道,“厨房里还烧着好几大锅热水呢,澡盆就在楼梯口,娘子不信可以去看看。” 王戬,“你只要说出刚才你听到了哪些话,刘娘子就放过你。” 阿金连忙摆手,“小人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小人说不出来啊!小人什么都不知道,要如何说?求娘子放过小人吧!” 几人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半晌,刘婉道,“你现在就去我们房间把热水放好,我们待会儿回房间沐浴。” 阿金破涕为笑,点头哈腰,“谢娘子!小人这就去准备!” 被阿金一打断,刘婉也有些疲惫,于是让众人先回房休息。关于接下来该如何办,今夜让众人先想想,待明日大家再合计。 在荒无人烟的旷野上奔行了一日,满身尘土,夜里能洗上热水澡实在是种享受。泡完澡后浑身熨帖,刘婉爬上床很快便进入梦乡。 梦里她回到家中,阿爷和阿姨十分开心,让人做了一桌她爱吃的饭菜。那饭菜热腾腾,香喷喷,引得她口水直流。可她想夹菜吃,怎么也夹不上来,吃不到嘴里。 她着急地看向阿爷和阿姨,这俩人却突然变了脸,厉声道,“谁让你乱跑的!就该罚你吃不上好吃的!” 刘婉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下子惊醒,才发现做得是梦。然而鼻尖依然嗅到了梦里那热腾腾香喷喷的味道。 她洗漱后循着香味下楼,见王戬、风叔和跟来的二十人小队都已起床坐在楼下桌前。小乐见了她,开心地招呼,“刘娘子早!快下来用早饭!掌柜的为我们蒸了肉馅馒头,她家的肉馅馒头十分有名,今日娘子一定要尝尝。” 待刘婉坐下,就听见阿金高声吆喝,“肉馅馒头来喽~”接着就见她领着昨日那两位妇人,各人端着两大盘热腾腾香喷喷白花花的馒头出来。 六桌,一桌一盘。阿金一边放盘,一边道,“这馒头啊,最初还是个中原汉人做得,这人叫诸葛亮!据说此人十分厉害!不过他是怎么样厉害法,阿金不知道,就不知道他做得馒头,有没有咱们店里的厉害!” 众人
听了她的话也乐了,赶紧拿起馒头来吃。刘婉咬了口,面软合口,露出饱满的肉馅来,那肉馅油润咸香,汁水四溢,浸透了面皮,裹入了肉香。连肉带皮再一口下去,齿颊生香,回味无穷。 她捏着馒头忍不住连吃了几口,耳边开始嗡嗡作响,眼皮渐渐变得十分沉重,她见旁边的王戬突然倒在桌上,还来不及说话,下一刻便也不省人事。 刘婉再次醒来时,脑袋发懵,浑身上下疼得无法动弹。动了动四肢,方才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地捆在了一根柱子上。 她环顾四周,这间屋子极大,四面无窗,左面墙壁下堆满柴草,右面墙壁下挂着一排十多条褪了皮的半扇牛羊。 那半扇褪了皮的牛羊,露出泛黄的油,腥红的肉,带血的经,和嶙峋的肋骨。一只脚腕被穿了草绳,掉在梁上长长地垂下,咋一看像个被扒光了皮的人,让人心中发瘆。 她前头一方桌案上,摆满了各种刀具,壁上点着几盏油脂灯,昏黄的灯光下,可见刀具上还有血迹和油脂。 而王戬也是被捆得结结实实,不过他待遇比她好,没有被捆在柱子上,而是躺在旁边的柴草上,还在昏睡。 刘婉不能动弹,只好又靠着柱子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侧边的门发出响动。她醒转过来,见门打开,当先走进来的是夜娘,她身侧跟着那半人高的小小女娘,身后则是阿金和店内的其他杂役。 夜娘走到她前面一丈处停下,有两名身材魁梧的妇人则去桌案上各取下两把尖刀捏在手上,立于夜娘身后,而其他人则立在左侧那排牛羊肉前。这群人架势摆得十足,看起来很不好惹。 刘婉,“呵,原来是家黑店。” 夜娘使了个眼色,阿木去舀了瓢冷水泼在了王戬脸上,王戬这才悠悠醒转。见到四周情形也是一愣,不过他向来不动声色,并不激烈挣扎,只是和刘婉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这时候阿金上前,“正如你所说,我们是家黑店,所以我们掌柜的问话,你们最好如实回答。否则,看到这排肉了没?到时候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说着朝肩后指了指,“咱们厨子能剁了你们,把你们做成人肉馒头,跟你们早上吃得那种一样。” 刘婉想到早上吃得馒头一激灵,胸口涌起一股想吐的冲动,然而她兀自憋住,一声冷笑,“吓唬谁呢?就你这样的也敢卖人肉馒头?” 阿金怒目,“待会儿就有你好果子吃!” 夜娘背着手,走上前,眼含夜狼般的幽光,直直地盯着刘婉。“你想去铁弗部王帐,找刘乌狼?” 刘婉丝毫不惧,抬起眼直视她,“你猜?” 夜娘,“你找他有什么事?” 刘婉不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阿金在一旁怒道,“你会不会回话,信不信我抽你!”说着就要扬鞭打过来。 夜娘一抬手,制止了她。“刘乌狼出门猎马去了,你们找不到他。不过你说出来到底是何事,说不定我可以帮你。” 刘婉冷笑,看了看自己身上麻绳,“就这?还说想帮我?” 夜娘目中精光一轮,“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接着一拳打中刘婉的腹部,刘婉霎时感到五脏六腑翻腾,疼得差点背过气去,然她嘴角紧绷,闷哼一声不肯露怯,目露凶光直视夜娘。 王戬忙开口道,“各位娘子,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啊!” 阿金,“夜娘,甭跟她废话。她找刘乌狼准干不出好事,咱们先狠狠地教训她一顿,给她吃点苦头,看她招不招。” 王戬躺在地上忙道,“我们娘子百折不挠,吃软不吃硬,你们千万别动粗!说不定你们好声好气地求她,她就告诉你们了。” 这时,那位半人高的小娘子开口道,“阿母,我看她是个硬骨头,教训了她她也未必开口。不如划花她的脸,看她还能不能蛊惑别人。” 王戬,“你个小娃娃,小小年纪怎能如此狠毒?” 阿金也附和道,“阿玉此法甚妙,不如划花她的脸,再在她身上划拉几刀。” 刘婉心中咯噔一声。王戬大喊,“你们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她不说,我可以说啊,你们可以问我啊!” 夜娘斜睨王戬,向那两位端盘的妇人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即走过去将王戬一左一右地架了起来。 夜娘,“好,你来说。” 王戬甩了甩头,抖掉身上粘住的几根枯草,方才慢悠悠地问,“跟我二人一起来的人呢?他们在哪儿?” 阿金,“剁了,他们的肉不够嫩,都丢出去喂狼了。” 王戬仰首望天,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既然如此,同伴都没了,我们也
不想活了,你们杀了我们吧,我们什么也不会说的。” 阿金讪讪,“好啦好啦,骗你的,在另一间柴房里好好的呢。” 王戬,“我如何相信你?” 阿金愤愤道,“你爱信不信!” 夜娘沉声道,“我们耐心有限,你要实在不想招,不如我们现在就干脆利落地剁了你们,大家都省心!” 王戬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不慌不忙道,“夜娘,我们可是官府中人。我们娘子、那位高个大叔还有我,都是魏国麒麟密使,另外二十人是雁门关的兵士。我们身上都有令牌,想必您也搜过我们的身了,定是见过令牌的。” 夜娘,“官府中人又如何,我们这些人生在草原长在草原,没别的本事,草原上一草一木要刮风要下雨都一清二楚,我们在这里杀了你们,照样可以悄无声息地抹去痕迹。把你们的尸首丢给狼群,伪装成你们被狼群袭击的样子,谁也追查不到我的头上。” 王戬冷哼,“既然夜娘知晓我们是官府中人,那该知道,我们找刘乌狼,是朝廷中的大事,若是误了魏国朝廷的大事,夜娘觉得担待得起吗?” 王戬虽然面带笑意,但说到此处,竟生出几分不容置疑的气势。在场之人听了,纷纷狐疑起来。 夜娘却是冷冷地嘴角一扬,“什么样的大事,需要一个年轻小娘子出面?” 刘婉瞪大眼睛,十分不服气道,“为何我就不能出面?你别看不起人,年轻小娘子又怎么啦?你个半老徐娘都能开客栈,我年轻就不能替朝廷办事?你把我放开,咱们打一架,看看谁比谁厉害!” 王戬,“我们娘子是魏国王丞相亲点的麒麟密使,能耐大了去了,你们这里荒凉偏远,孤陋寡闻,没听闻过她的名声,她在魏国可是赫赫有名!不信,你们就去道上打听打听。” “我们要办的事涉及魏国朝廷机密,我们不能如实相告。你们杀了魏国麒麟密使,魏国朝廷一定会对你们追查到底,还会再派另一拨人去找刘乌狼,无论你们有什么阴谋,都不可能得逞!” 夜娘看着二人,面沉如水,须臾,她一招手,“这竖子能听懂匈奴话,我们出去说。”阿玉、阿金等人跟着她鱼贯而出。 门外,阿木用胡语小声道,“夜娘,咱们是不是惹错人了?他们可能真的是魏国朝廷的人,是专程去给魏国朝廷办事的。” 阿金不服,“朝廷的人又如何?那小娘子看着就像个勾人的狐狸精,还不知道他们找刘乌狼想办得是什么事呢?想当年,咱们也是被那人无辜可怜样给瞒过去的,夜娘可不能再吃一次亏了。” 阿玉,“就是,怕什么!阿母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大不了咱们关掉客栈,跑到草原上去,我就不信在草原上他们能抓住我们。” 阿金欲再劝,那位牵马的老妇开口厉声喝止道,“阿金你闭嘴!此事都是因你而起,若不是你将偷听的话传给夜娘,连前因后果都没搞清楚,就挑唆夜娘下手,才致眼下闹得收不了场。若真是惹了不该惹的人,你真能承担后果?” 阿金狡辩道,“那我也是看那小娘子一身的做派,听她说要找刘乌狼,想那人渣搞不好就”说着眼睛偷瞄了眼夜娘。 夜娘突然叹了口气,她向来是一副刚强凌厉的样子,那一刻好似卸下坚硬的盔甲,露出疲惫柔软的肉身,如山岳般挺立的双肩都跟着塌了下来。 她眼神中掺着几许落寞,“我早说过,我不想再管了,其实也不该管。那小娘子就随她去吧,何况那王帐里还有个人,若真是一样的目的,还能让双方斗上一斗。” 牵马的老妇人听了,浑浊的眼神中却有锋芒一闪,微微一笑道,“我倒觉得,咱们也不是什么都不可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