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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剑9

月亮被云遮住了,只闪闪烁烁有些星光。现下正是正月半,魏昶从成都府出来时仅带了不到二十人的卫兵,余下两百轻骑均驻在成都府辖下的天回镇,魏昶手下的不良人也继续隐于市井暗中打探消息。 费清和孟姡能在节度使的眼皮底下逃脱,且从种种情形来看这几人关系匪浅,魏昶不得不防范。令魏昶想不通的是,皇帝让她们兵分两路擒拿孟姡,先前武苳一直藏于暗处按兵不动,可最后又为何会与赵诣搅合在一起?原本计划是让费清引出孟姡,武苳带兵再一举拿下,可是最后一切行动却都是听武苳命令行事。武苳是怎么找上赵诣的?或者说,赵诣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武苳?二人又如何达成了共识一齐围剿孟姡的? 变故途生,魏昶担心困在成都府局势会更加胶着。节度使把控着剑南道三万常备军,其中光成都府就驻扎有一万四千兵马,一旦赵诣有反心,就会威胁到京都。迟则生变,魏昶必须立刻把成都府的情况禀报给皇帝。 魏昶之所以将余下兵马安置在天回镇,是防范赵诣临阵倒戈对京畿不利。西北有突厥,西南有乌蛮,要是夹在中间的剑南道也反了,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天回是蜀道之金牛道进入成都府的最后一个驿站,天回镇又是成都府与京城,以及与蜀北诸地通道上的重镇,也是成都城北外的三大关隘之一,向来是镇守府城的重关和兵家争占之地。一旦赵诣有异动,至少隘口驻兵能迅速警示,引关内支援。 驿道远方不断传来马蹄声和车轮声,越近越响。马车上的灯笼光渐次驰近。一个队官,八个骑兵,都挎着刀,前面四个,后面四个,中间马车上便是众人紧护着的武苳的棺椁,为首的领队赫然就是魏昶。 魏昶骑在马上,慢慢抬起了头,乌云遮月,星光闪烁,天也快亮了。 魏昶往后看了看,一个晚上的奔波,都人困马乏了,“停下歇息会儿吧,天亮前我们是赶不动了,天亮后再走吧。”说着对其他几个兵:“把马拴好了,喂点草料,人也都歇一觉。” “是,大人。”魏昶身后的四个骑兵都翻身下马,将马牵到一侧。 “谁——?!”突然,前面为首的骑兵发出了大声喝问。魏昶顺着声音注目望去,驿道前路边的树林里几十骑人马走了出来。八个兵都抽出了刀,严阵以待。 对方一人牵着马在前,两人牵着马在两边随着,打着两盏灯笼走了过来。 “站住!”方才那骑兵又大声喝道。 “浑叫什么?灯笼上这么大的字看不到?”对方那人依然牵着马走来,竟是柏语。这边的兵都盯着望向灯笼——灯笼上赫然印着“金吾卫”三个大字! 魏昶拱了拱手,“柏大人。”后头几个人也把刀慢慢插进刀鞘,让开路站在那里。柏语是右金吾卫右翊府中郎将,这次奉皇命接应魏昶护送武苳棺椁回京。 “下官魏昶叩见侯爷。”待人走近了,魏昶这才发现柏语旁边的冠军侯君幽,后头几个兵也赶忙跟着跪下来。 “起来吧。”君幽往后看了眼车架上的棺椁,目光一沉,“皇上派了柏郎将前来接应,歇息片刻便速速启程吧。” “是。”魏昶察觉到君幽话外之音,“侯爷可是要往陇右去?我等刚从兴州赶来,沿路百姓都在传说朝廷要打仗,各地都人心惶惶,有些地方强制征兵还激起了民愤……情况不容乐观,侯爷一路当心。” 君幽点点头,同几人道了别,君幽便趁着晨曦驾着马继续赶路,争取到日中赶往下一个驿站。 魏昶目送着君幽一行人离开。 柏语瞥了一眼魏昶,微微拔高了声音,“魏大人,咱还是继续赶路吧,陛下正等着呢。” 魏昶看了眼刚歇息没多久的卫兵,沉默了一瞬,还是发了令,“都上马!” …… 正月末,武苳的棺椁终于入了京,一路往将军府驶去。武苳身故的消息宛若晴天霹雳一般打了朝野一个措手不及,将军府被一股沉重悲痛的气氛笼罩着,都仿佛失了主心骨一般,越发颓靡。 这头魏昶回京的消息也传到宫中,倬奚得了信儿立刻去禀了乌棠:“主子,魏昶带着武将军棺椁已经到朱雀大街了。” “立刻叫她进宫见朕。” 倬奚弓着身:“是。” 接到信儿的魏昶此时仍然穿着那身风尘仆仆的便服,两千里快马奔波,已然十分劳累,此时腹中饥饿,站在殿门外闭上眼就能睡着。 “魏大人。”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响起,魏昶猛然睁开眼,站在身边的竟是倬奚! 倬奚可是皇帝的亲信,整个内廷的大总管,不可轻慢。魏昶连忙弯腰行下礼去,还不等魏昶开口,倬奚就拖空扶住她的胳膊止住了她,“魏大人,陛下正等您呢。” 魏昶

顿了顿,独自进了殿,倬奚立在殿外,命人关了殿门。 魏昶正正的跪在地上,头抵着地板,声音露着疲惫,“臣魏昶叩见陛下。”这次事情办砸了,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更进一步,魏昶内心十分不安,她迫切地希望皇帝能让她将功折罪。 许久之后,魏昶才听见皇帝的声音。“费清杀了武苳,又是怎么在卫兵眼皮下逃走的?” “陛下,属下听武将军令集结于成都府围剿孟姡,可拿人的当口,费清听信孟姡花言巧语突然临阵倒戈,费清趁武将军与孟姡交手之时偷袭重伤了武将军,接着孟姡二人就被一群武功高强的蒙面人救走。属下无能,并未查获其行踪。” 魏昶顿了顿,又继续道,“属下察觉此事与赵诣节度使脱不了干系,唯恐陛下被赵诣一面之词蒙蔽,这才连夜出了成都直奔京畿回禀陛下。况且,属下等人一路遭人截杀,属下猜测这些人就是当初劫走孟姡的那伙人。” 乌棠听了魏昶的说辞未置可否,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并无确凿证据,并不能说明什么。“你出成都时带了多少人马?” “武将军临终前将调兵虎符交给属下,属下领了二十兵马,其余人马皆安排在蜀道上的天回镇隘口。” “你一路遇伏,可那蒙面人似乎并未赶尽杀绝?” 魏昶以为皇帝是怀疑她,乍然抬起头来大声道,“陛下,那伙人确实像是在拖延时间,属下派出的一队传信之人都杳无音讯,怕是都凶多吉少……属下以为此事多半是赵诣或者孟姡所为。” 乌棠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说。“如若属下所料不错,当初武将军号令我等围剿孟姡之事也是赵诣一手策划,我等先前费尽心力获悉孟姡与节度使和成都府尹来往密切,不敢打草惊蛇故而一直蛰伏暗处。且那孟姡向来行踪诡异,不过巧合的是,宋世妍前脚见过赵诣后脚就宴请孟姡,同一时间武将军也通知我等去成都府拿人,种种巧合下,属下也不得不怀疑武将军是中了圈套才为奸人所害。陛下明察,属下绝无半句虚言。” 乌棠沉默了许久,“起来吧。” “谢陛下。”魏昶跪的太久,猛然起身还有些不适,“陛下,那费清?” “此事是朕疏忽。”乌棠也起了身,踱步到魏昶身侧,“你辛苦了,回去歇着罢。”魏昶微微弓着身,低迷地应了一声。 魏昶重跪在地上,从怀里取出调兵虎符双手捧过头顶,“属下有罪,请陛下责罚。” “这虎符你暂且拿着,这两百卫兵往后听你调令。”乌棠一手扶过魏昶的手臂,沉声道:“魏昶,可别叫朕失望!” “属下定不负陛下期望。” 魏昶离开后,乌棠独自一人在殿上站了许久。皇帝没叫人,宫侍也不敢私自入内,大殿的烛火或明或暗,阴影下的乌棠显得十分落寞。 挨到夜半,乌棠回了后殿,寝殿内外灯火通明。乌棠就立在屏风处默默地望着床榻方向,内殿的灯已经灭了,床上的人似乎也已经歇下。 乌棠招了招手,两个守夜的宫侍轻手轻脚入内逐一灭了内殿的烛火,室内的光线越来越暗,仅余了两盏烛火还闪着微弱的光。 乌棠摸着光穿过屏风走到床榻前,君染呼吸很平稳,似乎是真的睡着了。君染给她留了位置,乌棠解了外衫躺在床外侧。 乌棠睁着眼睛躺了许久,身体十分困顿,可是眼睛却始终合不上。身侧就是她的夫郎,乌棠终是掀开了被角,紧紧贴着那道热源,一手覆在他腹部,久违的温馨包裹着她疲惫的身心,让她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君染闷闷地躺在床上,这半个月以来,乌棠一直没回过寝殿。他也不知道最近自己到底和乌棠怎么了,都是自己忧思过度了吗,分明也没吵架,分明以前和现在也没什么不同,可他们现在却若即若离,貌合神离。乌棠不主动开口,他也没主动问,他们就一直这么僵持着。好像谁也没错,又好像谁都错了。 虽然乌棠借口政事繁忙没踏入后殿,可君染的一举一动都时时刻刻源源不断地传到乌棠耳朵里。乌棠像空气,笼罩在君染生活的方方面面。 前朝内廷,所有人都串通起来,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紧密团结如一人,把君染紧紧地看管在宫闱里,但是又看管的那么细心、那么周到、那么温暖,逼得他连感觉都要改变:这不是看管,是尊敬、是关心、是照顾。久而久之,君染觉得自己就像是被人操纵的提线木偶,非常孤独、非常寂寞、非常压抑,所以夜深人静时,他偶尔才想到造反,想到逃跑,想到摆脱这无礼的强大的束缚羁绊以及紧密的看管。可是他有贼心没贼胆。也许他潜意识里早早就认了命,这份看管裹挟着爱情的名义让一切都变得合理了起来,让他因为爱情甘愿被套上枷锁锁在这深宫之中……又或者他像那风筝,看似能自由自在地遨游在天空,可是拽住风筝的线始终

都攥在乌棠手里,他飞不高,也挣脱不掉。即便有一天风筝断了线,风雨飘摇后也只会跌入淤泥里,任人践踏。 阶级使人固化,资本使人异化,糖衣炮弹逐渐吞噬了他的自主意识和反抗能力,他已经被完全驯化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应有尽有,这样奢靡的生活让他逐渐迷失,他能凭着特权为所欲为,钱,权,名,利,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他轻轻松松就能拥有——而这一切都源于乌棠。君幽的那番话戳破了那道可怜的窗户纸,他猛然醒悟:他是依附于皇权存活的人,他是依附于乌棠而存活的人。 难道有了爱情就可以解决一切吗?难道他活着只是因为爱情吗?除了爱情他还有什么? 君染睁开了眼,铺天盖地的思绪向一头猛兽将从前的温存踩得稀碎,他躲在废墟之下瑟瑟发抖,不敢大声喘气,生怕那怪兽发现他的踪迹再卷土重来。 君染觉得身子有些僵硬,他不敢动作,乌棠依然埋在他臂弯里安然睡着,这依赖眷恋的姿态与从前别无二致。 …… 翌日宣政殿早朝,皇帝追封武苳为辅国大将军,谥号忠武。另赐伯爵府,加封武苳嗣女武令嬛袭承伯爵,封号永安。与此同时,皇帝召剑南节度使赵诣回京的圣旨正六百里加急送往成都。 “简直欺人太甚!”赵诣收到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奉旨入京的圣旨,而是要将她押解回京问罪!“速叫宋世妍过来见我。” 赵诣捻着笔,出神地望着胡乱扔在案上的明黄圣旨,皇帝若是真在兴师问罪,又何必要她主动进京,这难道是皇帝在试探她? 正思量间,宋世妍到了。“赵大人。” 赵诣能看出宋世妍的疏离之意,不过此时也顾不了许多,“皇帝命我进京述职,你说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皇帝若有心降罪,进京与否都无关紧要。若是试探之言,那也说明皇帝根本不信任你我。”宋世妍直言不讳,“赵大人若还是想左右逢源,恐怕是不成了。” “溪云何必挖苦我,我也是身不由己的。”赵诣身子微微前倾,“皇帝容不下世家,就算我有心投诚又如何?世家针对我,皇帝也对我心存忌惮,届时我焉有活路?” 宋世妍忍不住反驳,“那祁晟、柳莘之流又当如何?她们哪个不是世家出身,不也一样得皇帝重用?”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柳莘之前不还追随过昭王,可不一样爬到朔方节度使的位置?还有那赵家,出了一个赵雯,就在京都混的风生水起,她们可以我们为什么不行?!” 赵诣摇头,“你莫昏了头,狡兔死走狗烹,萧家和君家就是前车之鉴。” “那你打算如何?”宋世妍忽然想到了逃亡的孟姡,“我可奉劝你一句,那孟姡之流绝非良善,你可别玩火自焚,祸及家人。” 赵诣一时沉默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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