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楼下,你下来一趟!”钟原突然打了个电话进来,把正专心画图纸的余知予吓了一跳。 余知予停了手里的笔:“干嘛?我上班呢!”钟原这话听起来虽然略显生硬,在余知予听来却分明夹着几分难掩的甜蜜。 “那我上去?也行!” “别了别了,我下去。” 对于钟原的耍赖,余知予早就习惯了;二人恢复关系之后,在她面前的钟原整个人都回到了从前那个轻狂不羁,活泼顽皮的大男孩。 清晨的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洒向大地,慷慨地把整个尧市染成一座欣欣向荣的城堡,还到处飘散着幸福的味道。 钟原此时也正浸在这畅然的日光中——他慵懒地倚在车前,左手拎了一个件袋,右手照例收在口袋中,仰着脸,自上而下打量着眼前的办公楼。 直到余知予出现在身旁,他才站直身体,将手里的件袋递到她面前:“喏,挑一个,挑好了告诉我。” 余知予疑惑地接过那个颇有些分量的件袋,里面全是楼盘的广告宣传彩页;不仅如此,每一份广告都附有房间内景实拍,极尽详细。 “干嘛?”余知予大概已经猜到了些,抿着嘴将笑容收好,明知故问道。 “给你搬家啊!”钟原一脸骄傲,“这些我都先看过了,都不错。” 见余知予不说话,他又俯身向前,缓缓凑近余知予耳边:“我不喜欢自己的女人住在别的男人为她准备的房子里。”说完还不忘侧脸轻吻了一下余知予的脸颊,然后才重新站直身体,眉梢随着踮着的足跟上下动了动,满目柔情,似乎是在等待余知予的回答。 余知予忽然想起那晚钟原问及客厅装饰时的表情,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男人果真是如此幼稚的动物,吃起这种干醋来的样子竟如此幼稚,不过细品起来,倒是有几分可爱。 她不由地向心底尽情诠释这份“强势”之下饱含醋意的温柔情意,仿佛冬日里炉火上温着的绵厚的酒,等那烈性的烧辣感划过喉间,又自会有一抹甜香从舌根蔓出。 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朝蓝天的方向抬了上去,露出个如阳光般灿烂的笑靥。 钟原却忽然绕过她,径直朝她身后走去;余知予也转身顺着那个方向看去,见沈未正从大厅出来;他身边带了两个工程师,手里都拿了图纸。 见钟原正朝自己走来,沈未有些怔然地将目光飞快地从余知予身上撤回,努力操控着脸上的肌肉,硬挤出一个略显不自在的笑容——刚刚的亲昵举动,早就被他全看进了眼里。 “沈先生这是……”钟原先开了口,礼貌地打着招呼。 “钟总经理好,”沈未同样笑着回应;他用余光指了指身旁的工程师,“我们去趟工地。” 钟原换了张意味深长的笑脸:“沈先生当真是尽职尽责,这样的合作伙伴,可真是我们元盏的福气呢!”说话间,钟原始终直直地盯着沈未的双眼,似乎想透过那两汪墨潭看进他心里去。 钟原看似毫无目的性的夸赞,却让沈未只觉得有所指;尽管如此,他脸上的表情却从一而终,一团乱麻式的心绪被妥善地隐藏在了那个浅浅的笑容中,虽然他始终无法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他知道钟原去了清泉镇,即便不知道他此去的真实目的,但至少,沈未不希望是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 沉睡在清泉镇的那个披着油绿浸着茶香的小村庄,好好坏坏的,藏了自己太多的过去:那段母亲竭尽全力想让他忘记的不堪往事,那个因为自己一意孤行而犯下的大错,还有那些多年后他也极力想从记忆中抹去的湿黑的过往。 两个人像两尊装满心事的雕塑般立在那里,气氛一时间有些僵硬。 余知予上前:“你要去工地?这几天你一直加班,都没好好休息,身体吃得消吗?”她从刚刚的眼神中看出了沈未的失望与不悦,作为朋友,这是起码的关心。 “没事。”沈未转脸看向余知予的目光顷刻间软了下来;但只一秒钟,那般倔强的目光又重新看回到钟原脸上:“钟总经理,一起吗?” 钟原看到了他眼中的倔强,对他这种猝不及防的邀请也颇感意外;与此同时,他又十分清楚,通常这种没来由的倔强多半是来自于没底气,也就是——心虚。 想到这,钟原笑笑:“不了,我是外行,”他的笑开始起了变化,“我相信,沈先生如此用心换来的这次合作,定不会舍得让它出一丁点儿问题的。” 说这话时,钟原始终紧紧盯着沈未的眼睛,沈未的视线也就不自觉地被钟原的视线牵着移动到余知予身上;等他反应过来,慌忙撤回的视线又正巧撞上钟原深意的双眼。 沈未一怔:“既然如此,那——我们先走了……” <
r> 这个反应似乎印证了钟原之前的猜测:这句“用心”,看来真的是吓到他了。 工地的施工现场,大型机械轰隆隆地吼着,像江上赛龙舟时你追我赶响亮的号子,图纸上的那些条条块块也正在漫天的号子中一点点变成现实。 沈未顶着太阳也身处其中,周围尘土飞扬有嘈杂至极。身边的人举着图纸,扯着嗓子对他说着那些细节或是关键点,却一个字都没有钻进他耳中。 他脑海中不断闪现那些画面:当年父亲惨死的尸体,那场极惨烈的车祸,失控翻入林底的汽车,还有异乡凄冷的深夜…… 沈未只觉得此刻的阳光分外耀眼,渐渐变成刺眼,再后来,竟开始模糊起来;两眼一黑间,他便失去了知觉,整个人直直地栽倒在了工地的砂土中。 这里是尧市著名的“啤酒一条街”,也是钟原和许菱经常来放松小聚的地方。天已擦黑,只因还未到仲夏的缘故,沿街而设的摊位上只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人,倒有一种别样的安逸和闲适。 “叫你出来一趟可真不容易!”许菱拉了把椅子在钟原对面坐下,嘴上还是不依不饶:“怎么,今晚不用陪女朋友了?” 钟原慵惬地坐在椅中,左手弹着桌上装着半杯清水的杯子,右手随意地搭在一旁的椅背上,眼皮都懒得动一下:“上司身体抱恙,加班去了。” “老板,来两扎啤酒!”许菱朝店里喊了一句,又回过头,看着钟原一脸心事重重,问道:“当年余沛殳的那起车祸,你怎么突然又想起来了?”他边问着,边抽了一张餐巾纸,擦了擦手。 听到这话,钟原突然间来了精神;他的右手倏地离了椅背,整个人也向前倾了过来:“事故报告我当年只大体看过几眼,是怎么说的来着?” “交通意外,那个大货司机喝了酒。”许菱的回答平淡至极,甚至连语气都没带。作为钟原最好的朋友,许菱自然明白那场车祸对钟原来说有多大的影响,他不愿主动提起这事,现在谈及,也只为“交差”。 钟原轻蹙了下眉头:“只是这样?” “啊,不然呢?那个时候,酒驾都还没入刑呢!”许菱将餐巾纸折好,塞在面前的碟子下面;见钟原一脸心有不甘,又追问道:“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儿?出什么事了吗?” “前些日子我得了份资料,关于那场车祸的……” “前些日子?”许菱突然想起了什么,“那天我听信息组的同事说起过,交警事故科的资料遭到入侵,”他瞪着面前正眉头深锁的钟原:“不会是你干的吧?你什么时候道行这么深了?” 钟原视线一转,极度厌恶又愤怒的目光落在许菱眼中,吓得他赶紧换了张笑脸:“开个玩笑嘛,凶什么凶……呃——那你刚刚说的‘得到’又是怎么回事?” 钟原把自己那晚被灯光逼停拿到件的经过和许菱讲了个大概,说完还不忘叹口气:“我车昨天才修好。” 两人正谈着,店老板端上两杯渗着水珠的啤酒,黄橙橙的液体汩汩地翻腾着气泡,连带着将气氛也带得活跃了起来。 “晚上不怕有任务吗?这么放肆——”钟原的视线扫过啤酒,抬眼问道。 许菱居然出乎意料的没有说话,只微微地摇了摇头;他晃了晃面前的酒,抬脸问道:“你觉得那个送资料的人是什么目的呢?这么神秘……” “先不管是什么目的了,”钟原弓身向前,把许菱手里的酒杯推到一旁,“先说那场车祸,我觉得有几点很奇怪: “大货车是左转弯,即便司机喝了酒,车速也不至于太快吧,除非不要命了——急弯高速,这种‘大家伙’很容易翻车的;照这样分析的话,现场二叔的车又损毁严重,只能说明当时二叔的车开得非常快;而且,现场没有丝毫刹车的痕迹,为什么?”钟原两束目光灼烈起来,炯炯地看向许菱。 许菱的思绪正紧跟着钟原的分析高速运转,钟原猛地一问,他便脱口而出:“自杀!” 话音未落定,已被钟原果断地否决掉:“不可能!” 许菱一懵,有些不明所以。 钟原则抽了支烟点上,继续分析道:“先不说有没有事情会让二叔突然之间想不开,单说出事当天,车上坐的可不止他一个人……” 许菱这才恍然记起,车祸当天,余沛殳正准备外出去参加一个会议,一起在车里的,还有迦异——钟原的弟弟;车祸发生时,坐在副驾驶的迦异当场死亡,余沛殳也在紧急送医途中停止了呼吸。 “那年迦异才二十岁,二叔也那么疼他……”钟原的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最后只剩无力的叹息;他将了一半的烟凑近嘴边,青灰的烟雾缓缓从他的鼻间散出,那原本低低的叹息声也便有了形状。 “那按照你的分析,
是谋杀?”许菱把身体朝钟原凑近了些;话一出口,他又忽然觉得这个猜测十分大胆又不切边际:“不对呀,现场记录我都仔细看过了——车况没有问题,除了撞击损坏的部分,其它一切正常;就连那份尸检报告,也并没有任何疑点……” 钟原将一杯啤酒猛地倒进胃里,目光一沉,冷冷地看向许菱;许菱敏锐地接住了这其中的信息:“你又在怀疑是那个女人?……” 钟原没有说话,表情愣愣的,连眼神都没变——他真的只是怀疑而已: 当年关于这个女人的那些案子至今还悬在那里,其中也确实存在诸多疑点;可是,为什么现在单单把这一桩看上去毫无破绽的车祸提了出来,而且方式如此郑重呢? “那个大货车司机,你有留意吗?是谁?”钟原突然问道。 许菱一脸恍然的迷茫,仰头想了许久;看那着急的表情,仿佛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可无论如何就是够不到一般的急切。 “丁大亮!”钟原打断他的“冥思苦想”。 “丁大亮?不就是酒会上劫持沈未的那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