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槿安在半梦半醒间,被沈左宜拉着一路疾走。 夜色已深,伸手不见五指,身后有人,脚步声若有若无,她起先以为是容九,但借着前方灯笼的微弱光亮一看,发现那是一群身形高大的黑衣人—— “小姨?” 沈左宜轻拍她的背,似是知道她想问什么,柔声道:“不怕,自己人。” 张管事在巷子转角站定:“表小姐,如今有了护卫,但没马车,还是不方便,不如去东门口看一眼?如果能出城,总是好的。” 沈左宜没有接话。 数年前,林延曾致力于剿灭西南道流匪,却在即将成功时,被流匪垂死一击,借着内应差点出其不意地攻入城内。那时,她恰巧在赣州城内。也是夜晚时分,城内流言四起,有人放火有人散布谣言,有些坐不住的富商巨贾偷偷带着全部身家出了城,最后却都做了流匪的刀下鬼—— 她虽然不知道如今边城的具体情况,但感觉上,很像。 再退一步,即便他们到了东城门,蒋氏可以凭借她的身份出城,他们又能依仗什么? 如今只能赌一点,边城能将蛮子攻入的消息传出去,侯爷必然会带兵前来。 在如今情况未明的局势下,与其匆忙逃出城去,还不如在城内找个安全的所在,等摸清了情况,再定下一步该如何应对——究竟是等救援还是逃出城去。 打定注意,沈左宜低声开口:“我们去林老神医的医馆。” 林槿安乖乖地跟在沈左宜身后。 一路行去,因为不敢明火执仗,在夜色中听力便变得愈发敏感起来,她听见了各种奇异的声响——有东西在烧,有尖锐的哨声冲入云霄,还有急促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交织在一起。 小姨说让她不要怕,她点头,心里有一句话没能说出口—— 不会怕的,只要不抛下我。 也不知走了多久,有马蹄声由远而近,林槿安忽然听见有人叫:“沈安!” 她抬头望去,就见一身劲装背负长弓的季景骑着马出现在眼前,他身后还跟着季晏、张伯定和几名侍卫打扮的人。 “你们果然在这儿。”季景跳下马:“刚才在城门口看到蒋峰那个臭小子,他说你们不愿走,我就知道有问题,找了一圈,才看到你们——上马,拿我的令牌从东门出城,往东面去到武安城,就安全了。” 沈左宜平了下气息问:“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是大事。一些北蛮奸细混进城,趁夜到处点火,想烧粮仓,守城的王将军已经让人点了烽火台,命令全城戒备……” 季景话还未说完,钱嬷嬷上前一步:“烦请六公子带着表小姐和表少爷先出城,不用管我们。” 季景不耐烦地“咳”了一声:“没事,我们不走,这几匹马是军马,脚程好耐力足,我已经让人去接林老神医了,等下和你们汇合,你们赶紧先去城门那儿……” “你们为什么不走?”林槿安探出脑袋,好奇地问。 “留下来杀蛮子。”季景裂开一嘴大白牙笑着道。 “那我也不走。” “你跟着起哄什么!”季景做凶狠状:“不听话,以后六哥就不带你吃好吃的了!” 林槿安转过身,背向他,闷声:“就不走。” 沈左宜闭了闭眼,季景方才那些话证明她的直觉或许并没有错:“的确不能走。” 季景一时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他其实一早就看到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护卫们,这种情况下,肯定还是出城最为稳妥。他心急正想开口,就听见沈左宜问:“蛮子费劲周折潜伏到边城内,真的只是为了放火烧粮仓吗?” 季景听了这句话,顿时一愣。 “有理。” 季晏从季景背后缓缓走了出来,他同季景一样,也是黑衣劲装,手中提了把长剑,在明灭火光下,显得脸白如玉,只是神色冷淡如霜。 季景无语:“季小晏,你到底是谁的兄弟啊?” “王将军守卫边城已近十年,我们能想到的,他不会想不到。”季晏看了眼东北城门的方向,“眼下,恐怕已经没人可以出城了。” 季晏所料不差。 但他没料到的是,蒋氏一行人太过高调,到城门时,恰好碰到下令封城门,蒋峰为了出城大闹一场,被有心人盯上,在他们折返侯府别院的途中,蒋氏的马车被一群北蛮奸细劫持,对方用她的性命要挟,要守军打开西城门。 消息传来时,季景一行人带着沈左宜、林槿安、钱嬷嬷等人已经回到了边城的落脚处——本来他们这群京城来的公
子哥儿都住在驿站,但季景嫌弃驿站太简陋,就带着季晏和伯定偷偷在边城另外寻了个三进的宅子搬出去住,因为常去望月楼,还特意选在了附近。本想着回京城前盘出去,眼下看来竟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所在。 “王将军让小的来同六公子通报一声,如果六公子有空,可以跟着小的去看一眼。”前来传话的小将将事情阐述完,同季景行了个礼。 “敢问小将军,王将军目前是何打算?”一旁的张管事轻声问。 “我家将军的意思,若天亮之后还无法解决,那就先保全城百姓的平安。”小将军犹豫片刻,又补充了一句:“探子回报,蛮子的骑兵已经到了一里地外,约摸有五千人。边城守军虽然只得一千人,但只要我们能撑到侯爷回来,便不用过分忧虑。” 这个情形已经在众人的意料之外。 “被挟持的是我侯府夫人,这位小将军,可否让在下跟着一起去?”张管事拱手。 “我也去。”沈左宜斟酌着开口:“我这边有几个功夫极好的帮手,或许能帮上忙。” 季景满脸嫌弃,他对蒋家本就没什么好感,对那个假惺惺的蒋氏更是没什么好感——但张管事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蒋氏是侯夫人,她代表着整个安南侯府和方侯爷的脸面,不能真的置之不理。 “看在侯爷面子上,那小爷我也跑一趟。” 季晏没有开口,默默提起了剑。 沈左宜冲着钱嬷嬷点头,打算将林槿安交给她看护,谁知林槿安一手拉住了她的衣袖,死活不肯松手。 “安安,听话,同钱嬷嬷待在这儿,等我们回来。” 林槿安一言不发,即便沈左宜板起了脸,也只是双手用力绞住了她的袖子,一副“谁都别想扔下我”的模样。 沈左宜拗她不过,季景却是不以为意地挥挥手:“我们两边加在一起的护卫也不少,城内还算安全,就让他跟着去吧。” 怕打草惊蛇,小将军带着他们一行人远远地就停下了。 城门口,一辆卸去了马匹的马车与人数众多的守军们对峙。 “那辆马车里就是侯夫人和蒋峰,王将军亲自看过了,的确是他们本人——蛮子奸细共有三人,目前还无法判断他们在马车中的具体位置。” 季景皱眉:“不能想办法将人逼下马车?” “试过,但没用。”小将军苦恼地挠头:“还有两个时辰天亮,不能在那之前解决……” 众人沉默——都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城门是不可能开的,王将军不会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去换一个侯夫人的安危。 只要不破城,以边城守军的兵力,完全有把握等到侯爷来带兵救援。但侯夫人倘若有个万一,怎么也得给侯爷一个交代,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希望鱼死网破。 “马车里的,真是侯夫人吗?”沈左宜忽然轻声说了一句。 小将军愣了一下:“将军亲自看过……” “倘若不是呢?”沈左宜轻轻笑了起来:“倘若有另外一位侯夫人呢?只要能逼得马车中人下车就行了吧?” 小将军愣了一下,但又犹豫起来:“这个法子或许可行。但还有一个麻烦,他们下车了也很难处理——擅长射箭的精锐射手如今都不在城中,我们这边的弓箭手没有把握能射中奸细而不伤到侯夫人。”他想了想:“不过,总比这么僵持着好。我去回将军一声,你们等我消息再行动。” 张管事看小将军走远了,开口问:“表小姐,您想做什么?侯爷临走前特地吩咐了,您不能以身犯险。” 沈左宜笑了一下:“放心,不会有危险。” “可是……” “无论如何,总不可能比眼下的情形更差。” 季景看了沈左宜一眼,又看了身后的护卫们一眼。 “箭术好的出列。” 没有一个人应声而出。 季景抓狂:“你们不都号称身手高强吗?” 一旁的张伯定无奈接口:“六少爷,你就别为难他们了……” 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冷淡的嗓音道:“给我一把弓。” 容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林槿安身旁,她身着黑衣,几乎同夜色融为一体,只有一双眼黑白分明,季景同她冷淡如冰的眼神对上,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季景很想问她一句,就你这小身板真的行吗? 转念想到她在望月楼一脚将舞娘踹飞出去的画面,便明智地将这句话咽了回去。反手取下身上背着的弓,递过去:“喏,给你,这是侯爷当初送我的一石强弓。你试试能不能拉……” <
> 容九接过长弓,试了一下手感,不费力地就拉了个满弓。 季景原本想说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