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房里,傅九星看着药炉渐渐升起的雾气,思绪开始放空,浮屠山一行并没有什么收获,她和无忧最多只能进入浮屠山外围,采回来的药草虽然珍贵,但是并不对症,在浮屠山耽搁了这许多时日,本打算启程回去了,却途生意外,等无忧的毒解了,就必须该走了。 默念着解毒的药方,脑海中又浮现出少年那张苍□□致的脸,想起离开时他嘴角那抹又得意又嘲讽的笑,傅九星长长呼出一口气,恶狠狠的吃了块桂花糕。 半晌,她拿出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像是想到了什么,唇边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眸子却依旧亮的惊人。 清苦的药香气填满了整个药房,药熬好了,她出门喊无忧喝药:“过来,喝药了。” 无忧手里攥着镜子,急匆匆冲过来,看到傅九星像是有心事,也不敢喊苦,端起碗一饮而尽,喝完后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苦兮兮的。 放下药碗就走,也不敢看桌上的糕点,阿朵面无表情的时候最可怕,这种时候最好降低存在感,不要说话,做个安静的死人最好了。 迈着轻轻的脚步,无忧坐在柿子树下,拿着铜镜不停的看自己颈上的伤痕,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变化,又开始叽里咕噜生闷气。 傅九星看无忧老老实实喝了药,转头就回了自己房间,清晨寒气重,空气里都带了一丝冰凉的寒意,脱下大氅才发现自己竟只着中衣,怪不得披了狐裘还是觉得冷,她把鞋子用力甩出去,动作麻利的钻进了松软的被子里,似乎是忘了隔壁还有一个重伤之人,也忘了答应要给人煎药。 等人都出去了,宫远徵掀开被子,艰难坐起,开始调息运功,一股热气在丹田升起,缓缓游走至五脏六腑、七经八脉。 一刻钟后,他惊讶的发现,自己丹田气海并未受创,内力游走于全身,竟没有一处瘀滞,甚至连胸口的闷痛都缓解了不少。 不太对劲。 宫门藏中对浮屠山守山巨兽有过记载,螯蛇,体巨而厚甲,负剧毒,伤脏腑,轻者经脉阻绝,重者魂归九天。 宫门记载绝不会有错,他出来的时间太久,百草萃带的不够,体内最多剩一成药力,毒牙刺入皮肤的一瞬间他就感觉肩头麻痹,血行不畅,周身经脉阻滞,就连下山都很吃力狼狈,可今日运功,却并未发现有何不适,蛇毒虽然还在,但是对功法运行毫无阻碍。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 是药方! 或者说是那个姑娘,方才他说的药方上的药材,有几味药并不寻常,那姑娘却毫无意外,面上也未见任何犹豫作难之色,往日在徵宫,吩咐下去就有人去办,竟然让他忽略了这件事,毕竟这里不是徵宫。 照常理来说,她不该那么平静。 但是她的表现说明她通晓药理,并且这里有很多药材,如果只是寻常人家,不可能会有苦心草、鳍干这样的珍贵药材。 所以,他身上的毒,难道是她解的? 不对,螯蛇之毒,即便是自己,也很难一晚上就想出解毒之策,况且她并没有解掉覆梅之毒,反而是等他醒来好言相劝,求他给出解药,这说不通。 思来想去没有头绪,他宽慰想自己,起码有两点可以确认,一是现在自己并无生命危险,身上的蛇毒不会伤及脏腑经脉,那与普通蛇毒无异,喝几碗解毒汤药就好了。 第二,就是那个年轻女子,绝对不简单,起码,不会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柔弱无害。 午后,阳光照得整个院子都暖洋洋的,傅九星整理好仪容,乌黑的头发在脑后简单挽了个发髻,再无别的多余发饰,一袭素色青衣,仅在领口处绣了几朵梅花,端的是一副弱质纤纤的模样。 她朝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那一笑,如同远山上的雪莲绽放,虽有些稚气,却依旧美的让人挪不开眼,她的美是有亲和性的,纯且真,天生就会让人放下防备。 她对自己很满意,抚了下耳边碎发,端起桌上的纸笔,轻轻推开了隔壁的房门。 宫远徵坐在床上,一束光照进来,打在他发间的抹额上,暗绿色的织锦,上面用金线绣出繁杂的图腾,正中间一颗墨绿的珠子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幽暗的光。 苍□□致的脸上面无表情,听到有人进来,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锋芒,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姑娘这药,煎的是不是有些太久了。” 宫远徵低沉的声音里总是带着若有似无的讽意,傅九星自动理解成阴阳怪气。 把手中端的笔墨纸砚放到桌上,傅九星语气温柔道:“真是对不住公子,公子给的药方里有几味药不太好找,我去买药耽搁了些时辰,还请公子见谅。”
宫远徵挑眉:“哦?是吗?” 方才外面一片寂静,并无走动的声音,她竟是连撒谎都这么敷衍。 傅九星淡淡回道:“是呀。” 把带来的笔墨纸砚铺好,傅九星关心道:“公子身上的伤也很重,请说药方,我去为公子煎药。” “怎么,现在又记不住了吗?你的脑子是一会儿好用,一会儿不好用吗?”宫远徵语气不善。 傅九星像是没听见他的嘲讽,抬手研墨,淡然处之。 “公子说笑了,公子的伤看起来很重,自然是小心谨慎为好,万一我有所遗漏,倒是害了公子。” 宫远徵看着她平静的脸,也觉得无甚意趣,沉声说出了药方。 不过是一副普通的祛毒之药,傅九星看着药方,眼神忽然变得幽深,无忧刚把他拖回来的时候,他内息紊乱,经脉不畅,如今看起来似乎只受了些皮外伤,若不是她的血,他即便不死,也是废人一个。 欠她的,早晚让他还回来。 傅九星搁下笔,随着纸张轻轻吹了吹,刚转身却迎头撞上本来应该在床上的人,手里的药方都险些脱手。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面前的阴郁少年慌张往后退了两步。 宫远徵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道:“你怎么突然回头。” 他刚才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如实写药方,却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身。 离得太近了,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的味道,浅浅的荼芜香混合着一丝药香,荼芜花香他很清楚,自己身上更是常年带有药香,但是那一瞬间,他像是对那馨香无力抗拒,只能慌张躲避。 傅九星莫名奇妙,眉头微微蹙起,说道:“明明是公子自己突然来到我身后的,怎么还能怪我。”语气里七分无辜,三分怨怼。 宫远徵无话可说,悻悻摸了摸鼻子,顺手接过了她手里的药方,又往后退了两步。 垂眸看那药方,只一眼,他就觉得眼睛疼。 怎么怎么能写这么丑的字 他抬眼又看了看身边的人,见那人正用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甚至像是在寻求夸赞,本来脱口欲出的嘲弄之语一下就压在舌底。 他也真的是不明白,人长得还不错,怎么能写出这样一手字,怕是刚学字的懵懂稚童都比她写的好些。 看他一直盯着药方,傅九星问道:“公子,有什么不对吗?” 宫远徵面色怪异的放下药方,艰难的摇了摇头,确实没问题,虽然字丑,但是药材一个没漏,也一字未错,他甚至有些怀疑她是故意写这么丑的字来碍他的眼。 傅九星懒得理他的弯弯绕绕,说道:“那我这就去给公子煎药。” 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公子自昨日起还未用饭呢,我这就去准备饭食。” 说着就往门口走去,宫远徵却拦道:“还不知姑娘姓名,姑娘相救之恩,待我归家后必有重谢。” 傅九星推辞道:“我叫傅七月,公子不必客气,相逢一场,岂能见死不救。” 又回问道:“不知,公子是何名讳?” 宫远徵看桌上摊开的纸笔,走过去挥墨写下三个字,下笔骨力遒劲,铁银钩,和桌上的药方一比,高下立显。 见傅九星盯着他的字看,他唇边染上一抹自得的笑,这样一对比,不用说她也会自惭形秽吧。 “宫远微?公子的名字真好听。”傅九星毫不吝啬的夸赞。 宫远徵:“” 再怎么想,他也没想到她不认字! 额头的青筋凸起,拳头陡然握紧,宫远徵银牙咬碎:“徵!” 傅九星不解:“纸?什么纸?草纸不行吗?” “宫远徵!” 只见面前的人面如菜色,眼睛微微瞪大,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傅九星反应过来,他的名字,叫宫远徵,不是宫远微,那个字,读徵! 虽然他没有口吐恶语,但是傅九星依然在里面明晃晃的看见几个大字:你不认字啊? 宫远徵的反应深深刺痛了傅九星铜墙铁壁般的心,她从桌上拿起药方和宫远徵的名字,转身就走,脸上的笑意再维持不住。 推开门朝柿子树下的无忧说道:“走吧,我们去给宫公子熬药!”语气在“宫”字上特意加深了语气。 屋内宫远徵听着傅九星对他的称呼,又是一番气血上涌,忍无可忍朝门外喊道:“是徵公子!” 傅九星听着屋里的人气急败坏,头都没回,拉着无忧进了药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