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昭南到东宫当差的那日,是太子妃身边的侍女彩芸到东宫门口来接的她。 彩芸站在东宫的台阶之上,梗着脖子微抬起下巴上下打量了她两眼,丝毫不掩饰眼神中的不屑。 她唇角下撇,语气不耐:“陶昭南,随我来罢。” 彩芸走在她身前,一路上,东宫内的小宫女和小内侍路过她们身边,都会朝彩芸稍稍屈膝施礼。 饶是陶昭南起初并未知晓她的身份,多少也能猜到她在这东宫是个有份量的女官。 她默默跟在彩芸身后走了好一段路,直到看到宫殿上的牌匾,她稍稍驻足抬首瞧了一眼。 清丽殿,不是太子妃所居的昭陵殿。 她垂下眼眸,快步跟上彩芸的步伐,随她入殿。 “奴婢拜见良娣。” 良娣,是太子侍妾,陶昭南暗自思忖,跟着彩芸一起给良娣施礼。 不过,她初入东宫侍奉,本该最先去拜见太子妃,怎么会先来见良娣。 “这位是……” 良娣的视线越过彩芸的肩头望向她身后的女子,瞧她身上穿着的宫装,应当是位宫女。 不过,是她从未见过的生面孔,莫不是新入东宫当差的。 “这是太子殿下亲选入宫的良使,陶昭南。” 她刻意咬重了“太子殿下亲选”几个字。 陶昭南垂首在她身后,看不见彩芸的表情,光是听她的声音,就能感觉到她笑吟吟地笑里藏刀的模样。 一瞬间,陶昭南如芒在背,意识到自己是被当靶子使了。 良娣愣了一瞬,然后轻笑出声,故作疑惑:“怎么,太子妃是要将人安排进臣妾宫中。” “近日天凉,太子妃着了风寒,卧床不起。”彩芸叹息了一声,语气很是忧心,“太子妃说,殿下临行前嘱咐,有事可寻良娣帮衬。” “太子妃病了,无力处理东宫的大小事务,故而有劳良娣代为操持。” 良娣懒懒地抬眸凝视着装腔拿势的彩芸,想看看她到底想演哪一出戏。 铺垫得差不多了,彩芸才说到点子上:“陶姑娘初入东宫,奴婢就领着她来见良娣了。” “至于良娣要安排陶姑娘去何处,全凭良娣做主。” 平日里头,彩芸仗着身后的主子是太子妃,气势上耀武扬威的。今个儿也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了,对着良娣还算是恭敬。 只需转念一想,良娣便知道这件事不好办,否则太子妃怎么会肯主动交出东宫的掌事权力。 “太子妃还等着奴婢回去伺候汤药,奴婢就先告退了。” 彩芸说完就退出了清丽殿,如此,就不是要同她商议的意思。 而是传达太子妃的旨意,是命令。 余光中,陶昭南瞥见彩芸一转身就阴沉下来的神色,简直比川剧变脸还快。 彩芸与她擦肩而过,连多余的视线都没有分给陶昭南,径直走出了清丽殿。 “陶昭南,你上前来。” 她也很好奇,是什么样的宫女竟能勾得太子殿下将人给带进了东宫里。 “抬起头来,给吾瞧瞧。” 眼前的女子面若鹅蛋,眉眼出挑,肤光如雪,样貌确实是宫女里头数一数二的。 她愈瞧,愈发觉得她的样貌熟悉,蹙眉深想,才想起她长得有些像太子殿下珍藏的画中人。 太子妃将烂摊子丢给她,她既不想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碍眼,又不能随意冷待了她,以免惹得太子殿下不快。 “宝宜,先带陶姑娘到后院厢房住下。” 东宫总归是不缺宫人伺候的,只需给她找些打发时间的差事做即可。待冬祭的祭天大典结束,太子殿下回宫后,再由殿下亲自决意就是。 太子妃会躲懒,难道她就不会吗。 彩芸回到昭陵殿,太子妃脸上哪里有病色,手里端着碗热鸭汤,慢慢拿匙子舀着喝。 “太子妃,您的话奴婢已经都按您的吩咐传达给良娣了。” 太子妃放下手中的汤碗,身边随侍的小宫女立刻端上茶水和唾盂。 她用茶水漱了口,那帕子掩着嘴将茶水吐出,轻轻拿帕子擦拭了嘴角。 “殿下回宫后,你还是一样的话告诉殿下,就说本宫病了。宫中的逐事宜都由良娣操持。” 彩芸应声后,问:“太子妃,您就这样将掌事权力让了出去,不怕良娣她……” “多做多错,不做不错。”太子妃不甚在意地淡淡道,“反正,
这东宫诸事,她从前也未曾少插手。” “倒不如放手,养养她的野心。她的错漏越多,那这掌事的权力岂不是又会安安稳稳地回到本宫手里吗。” 太子妃的这话犀利又有谋算,只是从她的口中用轻轻柔柔的语气说出来,显得更像自我安慰。 “太子妃说得都对,可要是良娣不出差池……”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百密一疏终有一漏。” 太子妃将手放入温水中净手,悠悠地说:“只要开了一个缝,就想办法把缝给凿大,让更多的风漏进去。” “奴婢明白了。”彩芸欣然应道。 冬祭是骆朝最盛大隆重的祭祀大典,天子亲自于圜丘之上向天神祈愿,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祭祀典礼进行中途下了小雨,下雨是祥瑞之兆,骆帝为此龙颜大悦。 “太子这次将祭典操办得不错,桩桩件件都很细致。” 冬祭之后,太子与大皇子,还有诸位礼官都被皇上召见。 骆帝大赞太子的处事周全,底下的官员们斜眼相觑,心中生出揣度。 而骆帝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接着又不失偏颇地夸赞了两句大皇子。 “说说你们想要什么奖赏。” 太子立刻拱手谦卑道:“感念先祖恩德,为百姓祈福,都是儿臣应尽之责,儿臣不敢邀功。” 大皇子侧目睨了一眼假模假样的太子,垂首沉声同样说道。 “儿臣绵薄之力,不敢讨赏。若陛下有意恩赏,还请父皇赏赐为祭典操劳有功的官员们。” 弯着腰的太子也侧目瞪了一眼身旁的大皇子。 还真是会邀买人心。 骆帝将他们的小动作都尽收眼底,轻笑了一声。 “你们要赏,筹办此事的官员们也要赏。” 最后,骆帝赏赐给大皇子一匹刚刚进贡的宝驹——狮子骢。给太子赏赐了一件虎皮大氅还有一柄万石弓,是用燕牛角和鱼线制成的。 狮子骢性烈不好驯,可大皇子骆守敬也是披甲上过沙场领兵应敌过的,还打了胜仗。骆守敬最喜兵宝驹,这匹狮子骢他可是眼馋了许久。 而太子养在东宫从未上阵杀敌过,但箭术却很不错。那虎皮大氅又是难能猎到的毛色纯白的白虎皮制成的,最能体现他的尊贵。 “儿臣谢父皇隆恩。” 皇子之间,是兄弟,也是争夺皇位的对手,大都是面和心不和。 “孤还以为,此次冬祭,皇兄会给孤使绊子。” 二人并行下宫阶,太子骆安城玩笑道。 “太子多虑了。”骆守敬反问太子,“只是未曾想到,太子竟是如此想本王的。” 骆守敬停下脚步直视太子双目,太子与他冷冷对视几秒后,笑了。 “孤不过是开个玩笑,皇兄何必当真。”他拍了拍骆守敬的肩膀。 “话说,皇兄难得进宫,可要去看看德妃娘娘。德妃娘娘想来也是十分想念皇兄。” 骆守敬的亲王之位是在他及冠之前封的。他年十五时就上了战场,在十七岁时打了第一场胜仗。十九岁时被册立为景王。 他年长太子两岁,太子只因为是皇后嫡子而被册立成为太子。 成为景王之后,他就去了封地,只有年关时能回京城进宫看自己的母妃。 还是在三年前,骆朝大局平稳后,骆帝召他回京,他才居住在京城里的王府里。 尽管如此,他依旧不能随心所欲地入宫见自己的母妃。 太子此言,言下之意无非是在强调他才是这骆朝的储君,居住在皇城之内的东宫。 太子的母后是凤仪天下的皇后,而他的母妃,只是骆帝的嫔妃。 见骆守敬不语,太子挑眉说:“孤还有事,先回东宫了,皇兄自便。” 望着太子洋洋得意离去的背影和他头上的九珠冠冕,骆守敬暗暗握紧了拳头。 他是陛下的皇长子,才干与太子比丝毫不逊色,如何不能争一争这太子之位。 太子一回东宫,就先去了太子妃的昭陵殿。 殿中,祝娥背后靠着软垫坐在床榻上,长发泼墨披在身后,脸色略显苍白。 “殿下。”看见太子走入殿中,她欲起身相迎。 骆安城快步走到她身侧,轻轻按着她肩膀:“听宫人说你染了风寒,就不必起身行礼了。” 他将她掀开的锦被替她掖好,坐在床榻一侧。 “臣妾害殿下
担心了,是臣妾的过错。还要劳烦良娣妹妹操持宫中琐事。” 祝娥垂眸,病弱美人依旧还是美人,看得让人怜惜。 他早就听说,太子妃将陶昭南带回东宫后就将其擢升成了良使。 太子妃是个宽容大度的人,不光没有刻意薄待陶昭南,还大方地将掌事的权力让了出去。 骆安城待他的这个发妻,心中还是多有怜悯疼惜之情的。 彩芸端着姜汤入内,骆安城自然地伸手接过汤碗,打算亲手喂太子妃喝。 看着殿下与太子妃恩爱,彩芸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默默退了出去。 喂太子妃喝完一碗姜汤,骆安城将空了的汤碗放在桌上。 “你好好歇息,孤去寻一趟良娣,明日午膳孤再来看你。” 他拉开帘子离开,候在殿外的彩芸蹙眉睁大了眼睛,匆匆忙忙地走进殿中。 “太子妃,太子殿下怎么走了。” 祝娥靠在床边,语气平平:“去看良娣了。” 彩芸着急:“太子妃怎么不把殿下留下来啊。” 接着她又小声嘟囔:“太子殿下才来了一会儿就走了,指不定宫人们又念叨些什么。” 祝娥只是笑了笑,没有多说。 留不住的人,何必强留。 再说了,只怕殿下要去寻的人,不是良娣。 而是那新入了东宫的陶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