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在清水镇,虽然我本就没有生命危险,但我还是谢谢你带我离开。” 她的语气十分平静,站在原地没有坐下,视线对上骆禅檀凝视着她的双眼。 骆禅檀的眼尾微微上翘,瞳孔是偏向黑色的深棕色。 当他笑着专注地盯着一个人的时候,眼角内弯,放松着眼皮会让人莫名从他的眼神中瞧出类似深情的错觉。 但当他压低眉眼,蹙起眉头时,那双眼睛便会变成冷冽的刀,让人感到胆寒。 此时,骆禅檀抬头注视着她,眼中的笑意慢慢淡去,透漏出一丝的不悦。 陶昭南视若无睹般地无视他的不快,继续往下说。 “你送我入宫,我替你找到太子的把柄,如此也算两清。” 听到她说两清,骆禅檀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搭放在桌上的手指往内蜷缩,还未完全握成拳。 她话语微顿:“第二回,你替我解毒。我的确欠你一条命,可你不愿放我走。” “若你愿意放我走,我们之间还有谈的必要。” “但现在,似乎不存在这个必要。” 陶昭南的语气往下沉,有不想交谈的回避意味。 在她看来,骆禅檀提出算账,也不过是他单方面地提出对她的要求,希望从她身上得到回报。 这叫一言堂,不叫商议。 地位上的不平等,以及他们之间无法达成的共识,都让这场交谈失去意义。 “你就这么想要离开。” 说来说去还是要走。 骆禅檀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笑意,语气也冷了下来。 陶昭南保持沉默。 不否认就是默认,这就是她的回答。 骆禅檀的五指紧握成拳,重重地从胸中哼出一口气,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漠然发狠的笑。 “离开,你想都别想。”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陶昭南心想。 他的反应在陶昭南的预料之中,她倦怠地垂下眼帘,背过身往卧榻的方向迈步。 骆禅檀倏地从座椅上站起,大跨步到她身侧,攥住她的手腕。 陶昭南下意识地想要挣开,奈何他握得很紧,根本无法挣脱。 她终于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偏过头看他,眼里全是不满。 “你……”她才出声,骆禅檀立刻打断。 “去床榻上睡。”他冷哼一声,话语间隐隐有嘲讽的口气,“免得你觉得我是在故意折磨你。” 他要她明白,他待她不薄,别总想着走。 陶昭南想要拒绝,但他整个人的姿态呈现出来的态度是强势、不容辩驳的。 她不想再和继续在这种小事上纠缠,低声说了句好。 她往回收手,骆禅檀松开了她的手腕。 纤细的手腕上瞬间浮起一圈红痕,不过很快就会恢复。 她撇过头不愿和他多接触,脚尖转了个方向往床榻走去。 她背对着身后的骆禅檀,躺进床榻的内侧。 短短不到两日的时间,陶昭南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 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忧自己的踪迹会被骆禅檀或是神暗司发现。 可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她还是被骆禅檀抓了回来。 紧张的精神在这一刻彻底松弛,身心的疲惫像是突然涨潮一般地将她吞没。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骆禅檀身边,她完全放松了警惕。 她很快就陷入昏迷的状态。 骆禅檀在陶昭南之后去沐浴。 等他出来的时候,床榻的人已经沉入了梦境,耳边是她清浅平稳的呼吸。 骆禅檀走到床榻边坐下,安静地垂眼凝视她的睡颜。 不知道她是做了什么梦,脸上轻轻皱着眉头,双手紧紧抓着衾被的边沿。 还是睡着的陶昭南好一些,不至于总说出一些令他生气的话来。 骆禅檀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手抚平她眉宇间的皱纹。 手指又顺着她脸颊往下,勾起垂在她脸侧的一缕长发,而视线落在她透着淡粉色的嘴唇上。 柔软的触感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夜的画面依旧历历在目。 那夜的陶昭南几乎打破他对她过往的所有印象。 在神暗司接受池谓训练的时候,就连他都能明眼看出池谓是在故意为难。 <
> 但她还是一言不发地强忍了下来,也不会抱怨。 在骆禅檀看来,她是一块可以经受千锤百炼的钢,是冷硬的。 但在药物发作的那晚,她变成了向人展现柔软肚皮的刺猬。 一点点的痛她都会呜咽,喊疼。 他没见过那么娇气的陶昭南。 陶昭南不记得,她在那个晚上张口咬了骆禅檀的肩头。只因为在药物作用的影响下,她没有了力气,咬得不重。 更像是在撒娇。 事实上,骆禅檀也不好受。 她总乱动,一个劲儿地喊疼,推他的肩膀。 记忆清晰地在眼前浮现,陶昭南的秀发在他的手指上缠绕,发丝柔软纤细。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做完和那夜有关的梦之后,心头总是涌现出一种落不着实处的空荡。 他试图用转移注意力来忽略那种空荡,但并没有用。 那是一处深不见底的深坑,他迫切地希望能够用什么来填满空落落的心头。 最令他无解的一点,便是在他瞧见陶昭南的时候,这种虚空的感受被缓解。 深坑也被一点点地填满。 骆禅檀用力捏紧了手中顺滑的长发。 他靠得很近,所以没有扯疼陶昭南,她依旧还在睡梦中。 他是不可能放开她的,骆禅檀坚定地想。 翌日,陶昭南昏昏沉沉地转醒,睁开眼睛看见近在咫尺的骆禅檀。 瞬间,所有的瞌睡都立刻飞走。她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朝远离骆禅檀的往里的位置挪了挪。 她的动作惊醒了浅眠的骆禅檀。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视线内出现陶昭南诧异和警惕的脸。 “你怎么睡在这儿。”陶昭南皱着眉头问。 “这里就一张床,我不睡这儿,要睡哪儿。” 骆禅檀干脆利落地从床上起身,没有一点起床气。 陶昭南一手抓着衾被,一手撑着床榻慢慢支起身子,余光扫了一眼身上整齐的衣物。 松了口气。 她没有想到骆禅檀会选择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尽管二人皆是和衣而眠。 但他也确实不是一个会主动让出床榻自己去睡卧榻的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睡好了,骆禅檀的情绪也明显转好了许多。 他甚至是轻笑着和她说话:“肌肤之亲你都无所谓,不过是睡一张床罢了。”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骆禅檀揶揄她。 这是一个逻辑吗。 陶昭南无言以对。 等陶昭南收拾好自己,他们立刻骑马回城。 到了神暗司门前,陶昭南抬眼瞥了一眼黑底赤字的神暗司牌匾,很快就垂下视线。 走到门口,她的胸口就已经有了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仿佛踏入门槛之后,她便再也出不来了。 她顿住脚步在神暗司门外,薛仁恩从神暗司内走出来,二人视线相接。 她似乎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遗憾。 不知为何,这个眼神几乎让她确信她先前的怀疑。 薛仁恩就是故意放她走的。 但是他不是神暗司副使吗,为何会放自己走呢。 骆禅檀注意到二人之间的视线交流,冷峻的目光射向薛仁恩,薛仁恩立刻垂下头。 “尊使,大殿下遣人来说,说废太子想见您一面。” 骆禅檀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转头看向陶昭南,陶昭南叹息一声,迈入门槛走进神暗司。 她跟着骆禅檀回到他的院子,她依旧住在他院中主屋一旁的偏房。 室内的摆设没有大的变动,但架子上多了些。 不是棋谱,也不是经史,而是各种各样的游记。 但陶昭南并不觉得开心,看着这些记载着天下各地风情的册,更让她觉得讽刺。 她被困在京中一隅,只能从字里行间去“看”天下。 前世她没有钱,这一世连自由都没有了。 “我有事要出去。” 她的门没关,骆禅檀直接走了进来。 陶昭南猜测,他应该是要去见骆安城。 他见她在看架上的,说:“这些,你想看就看。”
陶昭南像是对这些没有兴趣一般转身就走,无视了身侧的骆禅檀,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她的不满表现得如此明显,骆禅檀也不生气,只觉得好笑。 从前也没见她这么随意地耍性子,像是破罐子破摔似的不管不顾。 喝了茶之后,提起骆安城,陶昭南像是想起了什么。 她问骆禅檀:“太子妃……” 太子被废,太子妃也不能再称为太子妃。 一时想不到合适的称谓,她犹豫着没往下说。 “你是想说祝娥。”骆禅檀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是丞相之女,虽然没被牵连入狱,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听说她自己有意去庙中清修。” 陶昭南知道祝娥和骆守敬之间的关系,但她并不理解祝娥的做法。 为了一个男人,真的值得吗。 陶昭南又安静下去,骆禅檀猜不准她的想法。 “晚膳我会回来用。” 陶昭南觉得骆禅檀没必要跟自己交代这些,更没有理解骆禅檀言下之意是想同她一起用膳。 骆禅檀有些意外于骆安城想要主动见他的想法。 陛下原本下旨不许任何人探望,但毕竟是他着重培养了十数年的太子。 废太子亲口提出要见骆禅檀,骆帝没有反对,只说不许声张。 骆守敬在幽禁骆安城的宗□□门口等着他。 “人找到了吗。”罗守敬关切道。 他听说了骆安城一出皇宫就和池谓出城找人的事情。 骆禅檀点了点头,没对这件事多说什么。 骆守敬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他的这个皇弟。 小时候他没有跟着其他皇子一同戏弄他,但他也是作壁上观,没有伸出过援助之手。 如果不是骆禅檀自己想要拉废太子下马,他们之间未必会有合作的机会。 他知道陶昭南是骆禅檀安插在太子身边的暗探。 可仅仅是一个暗探,他竟会亲自出城去找。 他有点意外,在心里思索他们之间的关系。 骆守敬想得深了,骆禅檀直接迈步往里走,他慢了一步才跟上。 幽禁皇亲国戚的牢狱,和神暗司内的暗狱到底还是不同。 更宽敞也更整洁些,也没有血腥味。 但毕竟是牢狱,光线昏暗,只有一个凿透漏光的小窗,靠近墙顶。 骆安城一身素服,头发仅用一根木簪盘起。 听到开锁声响,他抬头看向来人。 骆禅檀穿着锦缎制成的衣袍,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 不由得让他想起,骆禅檀小时候被人关在柴房一夜,被人放出来时灰头土脸的样子。 风水轮流转,那时他怎么也想象不到会有如今的情形。 “你来了。”他自嘲笑着开口。 余光看向站在门外的骆守敬,笑意瞬间消失。 “我想和他单独谈。”这话是对骆守敬说的。 “好。”骆守敬干脆地答应。 骆安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冷嗤,他肯定会安插耳目在这儿。 “你想说什么。”骆禅檀冷漠地问。 骆安城没有从他眼中看到鄙夷的眼神。 无论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还是沦为阶下囚,骆禅檀始终是这样的态度。 “你不是想知道,我和骆清乐说了什么吗。” 他确信,他和骆清乐说的话,就算跟在她身边的桃夭听见了,也断不敢告诉骆禅檀。 骆禅檀这才正眼看向骆安城。 “你说了什么。” 是什么让骆清乐舍下荣华和亲族,坚定选择了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