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披着外衣推开一点窗户,被冷风一扑,姜南打了个寒颤,天又阴沉了。 姜南喜欢胡服,利索,宽衣大袖着实妨碍。今天这一套是革色青的,青色显白,皮肤稍黑者穿这个颜色也不出错。姜南本就白皙,更是将料子穿出几许贵重。 梳了个简单的交心锥髻,顺便瞄了个柳叶眉。看着自家穿窄袖胡服,长眉纤纤、俏丽修长的小娘子,桃花先赞道:“小娘子真好看。” 周欣近来医术长进让姜南有点惊喜,凡是轻症如风寒、脾胃不适都让周欣诊治,周欣疑难不辩,就叫姜南一同来诊。 对于周欣坐诊,病人们也很捧场,尤其是郎君们,总有不方便女郎查看的地方。 有周欣在,姜南也可以琢磨拓展一下业务。秋风习习,姜南去买了朝食,还提着一条快两尺长的草鱼回来。米粮店娘子看见姜南拎着鱼,“这鱼真肥,看来这鱼肉是极滑嫩的。” 草鱼这玩意,也算是最常见的鱼之一了,随便找一条河、一个水塘,捕捞到的八成是草鱼了。普遍存在的鱼,意味着生命力极强,离了水,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回来对着草鱼犯了愁,不知道一会儿怎么杀它。算了,就把这货扔这儿,离了水,还能不死? “师父,采药人让你去验一下药材。”周欣在厅堂朝里喊。 前些日子采药人在青山采药时,挖到了一颗花开满枝山丹丹。这颗山丹丹的花很多,采药人将山丹丹挖出来种在盆里,放于厅堂。 姜南去送药材单子时看了看,道:“这颗山丹丹有十二年了。” “十二年,咋知道?”采药人好奇。 “山丹丹长一年,多开一朵花,你看,这株上有十二朵花。” 山丹丹记得自己的岁数。 采药人原想自己养着,想了想,连着花盆送给了姜南。姜南带回到善和堂,在小院里开满了党参花的花台子上刨了个坑,这花长于山林,多贫瘠的地块都能长,花盆里种却活不长久。 青山上漫山尽是山丹丹,只是有开五朵花、七朵花的。山丹丹也称‘细叶百合’球根鳞茎可食用,也可入药,花朵美丽,可栽培供观赏,也含挥发油,可提取供香料用。街上售卖的却不多,似乎大多的山丹丹都进了药饮铺子。 后世有流行歌‘山丹丹花开红艳艳,一年又一年’,想来这作者是知道,山丹丹过一年多开一朵花。 今儿采药人还带来了惊喜——一篓子山丹丹的球根。 “上回听小娘子说这山丹丹鳞茎可食,今晨家里捣烂和面做了羊肉索饼,又加了足足的胡椒粉与食茱萸酱,比以往吃得都香!”回味着羊肉索饼味道,采药人很是赞了两句。 “山丹丹有养阴润肺的功效,却不可与辛辣之物同食,会刺激胃肠,你回去可切莫要再如此吃了——” 采药人忙向姜南道谢,没想到这位小娘子接着问:“郎君那可还剩下?可否都卖给儿。” 采药人有点怀疑,姜小娘子方才所说,不会是要他的山丹丹吧。 周欣‘嗤’地笑了,将清点好的药材搬去房。 采药人赶忙笑道:“这个包在小老儿身上,小娘子要多少?” 姜南让他有多少都送来,花朵也给自己留着。那采药人却笑:“小娘子外行了,都快重阳了,地上那部分已然枯萎了。” 姜南笑问:“这么说,郎君给的那一株是让儿碰到了?” 采药人也笑:“着实是碰到了,某都收筐回家了,撇到一抹红艳艳的花,颜色鲜亮,就整株挖了回去。” 被怀疑‘虎口夺食’的姜南挑了些模样破损的,倒在温水盆里洗干净。 看着一边没了嚣张气焰的草鱼,姜南准备一半做成山丹鱼丸,余下用来做山丹炖鱼头锅子,来个一鱼两吃。 鱼去麟和内脏,破开边,切断挑刺去鱼皮用水洗干净血水,多洗几遍,使鱼肉尽量变白,鱼背上的那一点点红肉也一定要剃干净,否则食之重腥。 剁成极细腻的鱼蓉,再包以猪瘦肉顺着一个方向搅打,使之富有弹性。放一锅凉水,虎口挤出球状,全部挤完,开火煮沸至鱼丸漂浮。 山丹丹泡软,蒸熟。锅中放入鸡油烧热,下葱姜煸炒出香后去葱,纳入鱼丸子,山丹丹略炒,加水煮,调以食盐,淀粉勾芡即成。 草鱼个儿大,鱼头鱼尾肉质细嫩。做鱼头,最好还是撒上剁椒、姜、葱、蒜等辅料清蒸,这道流传后世的湘菜,眼下独少了辣椒,便只好加了豆腐炖着吃。炖鱼没什么大的诀窍,但好些人炖不出浓郁奶白的汤汁,品相上便差了一层。 这奶汤的诀窍在于先油煎,两面煎至酥香,加水
后用大火煮沸,让油与水得以充分乳化。若如苏学士的《猪肉颂》里‘柴头罨烟焰不起’,不冒火苗的虚火来煨炖,是出不了奶白浓汤的。 姜南看着面前如牛奶一般洁白浓郁的汤汁,啧啧两声。《小团圆》里张爱玲曾说生命像一条迸跳的鱼,你想抓住它又嫌腥气,姜南忒俗,想着那不如就将此鱼煮了做羹汤。 想起前世,与同事讨论吃什么,提起烧饭来,都说费时间,费力气,还不如直接去食堂或者点个外卖来得方便。 好多同事为了方便,甚至休假的时候也会到食堂去打饭,无他——省钱又方便尔。如此细想下来,一年内又有多少次认认真真做了顿饭。 人生在世,福、禄、寿或许都是有定数的,能吃多少饭,是由福报来决定的,一筷一碗间,都藏着我们走过的路,经过的事。1 无论是鱼丸或是炖鱼肉,都是功夫菜。桃花等不及,在柜台后面吸溜柿子垫补垫补。姜南时不常来厅堂,看了看桃花的肚子——自从桃花来善和堂,就跟吹气了似的,眼看眼地圆了起来。 姜南有些为难道:“要不,往后你只吃八分饱?” 桃花刚准备点头答应,又想起方才去灶房闻到的鱼汤香气,抿抿嘴,“要不,我暮食再开始?” 姜南一脸无奈的叹气:“行吧。”定下来时间就好。 平日里善和堂都是轮着吃饭,但鱼汤凉了不免腥气重,将医案搬到厅堂,盛了鱼汤、鱼丸,并炒葵菜,凉拌香芹两个小菜,四人一人一边围坐着。 听到“小娘子留心脚下”的说话声,一扭头,便看见门口的苏五娘。 这位少东家自七月初曾一起探讨过如何经营病坊之后,便再也不见身影。以至于错过了店铺重新开张。赶着饭点过来,也不知这位苏五娘可用过午膳。 也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吧,“小娘子若不嫌弃,便请入座吃些鱼汤。”姜南站起来笑道。 苏悦颔首:“打扰了。” 这苏小娘子当真是空着肚子来的。 苏悦这辈子还没干过蹭饭这样‘失礼’的事,颇有些不自在。但这些不自在尝过姜南的鱼汤之后,烟消云散。 世家贵女讲究‘食不言’、‘饭黍毋以箸’的餐桌规矩,吃饭得用匙,而竹箸是专用于食羹中之菜的,鱼丸滑嫩,不好夹,苏悦就不动这菜。 姜南颇有些坐不住,“苏小娘子再尝尝这鱼丸,儿加了山丹丹同煮,有润肺清热的功效。这山丹清心安神,不仅可以煮鱼,还能入药,亦能化解像是纳差食少这样的病症,且食疗不像药汤——苦,很多人喝不下。” “这是小娘子的巧思?”苏悦笑问。 “儿倒是想不出这般费事的吃法,这是一位王翁在《随息居饮食谱》介绍的食疗方子。”对于王士雄老先生,姜南信服的紧。 本来想复制一下,桌案上满满锅气,聊着家长理短的安乐氛围,结果成了规矩地跟着贵女吃东西的诡异画面。 苏悦边吃着,打量店里陈设,里里外外都是干净宁和,看着桌上的小摆设——姜南剪了山丹丹插在崔翊送的白瓷瓶里,及至吃完了饭,又喝了几种茶饮子,苏悦有些试探性建议:“小娘子何不干脆另僻一处,将这等食疗与茶道发扬出去。” “既是小娘子这般的高门大户,自是不少见珍馐美味,又如何抬举了儿这浅陋的手艺?”姜南笑问。 这苏家小娘子就吃过一次自己做的饭,况且这鱼汤是有些食疗药用,要说开店嘛还是差了卖相。若是庖厨吃上几顿,试上几次,总能做个差相仿佛的,或许从菜品上看还能更生色几分。 在这个没有版权与专利的时代,被人学了去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小娘子太谨慎!” 苏悦笑道:“说句实话,这两道鱼菜虽然好,却不及小娘子方才所说的方子好,适才听小娘子的话,便是药食同源的理儿。儿虽未能亲见,但品了小娘子的汤,听了小娘子的介绍,也可以想见代替药汤的食疗方子是怎么样了。” 不仅是给钱财的金主,这位苏小娘子还有当广告策划总监的潜质,姜南略歉意一笑:“饮食讲究‘色香味’,最重要的‘色’着实无法匹及。儿不似正经庖厨,到底做不了这佳肴美馔的生意来。” 苏悦笑起来:“味道也好得很,这经营之道自是不会差。” 这苏小娘子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那些传承几世的老店,难道只是因为做菜的手艺好吗?手艺固然是不错,却也有菜品活色生香的功劳。 “儿虽为医者,平日也爱倒腾些吃食,但深知‘言之不问,行之不远’的道理。”姜南道。 苏悦明白她的意思,非是没有此志,只是目前还不能够罢了。小娘子又聪
慧,又谨慎,他日保不齐真能成为这长安城富商大贾中排得上号的人物。 当然苏悦的提议并非毫无可取之处,自己固然不善庖厨之道,但有人会啊,而且生意日渐风生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