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署内有专门存放医的藏阁,卓泽兰从翎羽殿回去后,但逢闲暇时,就会在藏阁内翻阅查找相关的典籍。 只是他凭借记忆与根据名推测阅览的籍中,都没有关于绞肠散的记录。 “卓大人,你这段时日常常来阁,是要找什么吗。” 藏阁内的亦是内廷之物,由专人看管,便是宫内的医官想要借阅,也要记录在册。 看管藏阁医的小医官在给藏阁上锁前,要先在藏阁内走一圈,确认里边儿还有没有人。 他瞧见了还在架前垂首翻看医的卓泽兰,好奇地问道。 卓泽兰闻声后,极轻地叹息着合上手里的医,将籍放回了架原处。 他扭头对小医官微微颔首:“抱歉,一时忘了时辰,给你添麻烦了。” 小医官连连摆手:“大人客气了。” 他好心地问道:“大人要找什么,与我说说,兴许我能知道。” 绞肠散不是一般的毒药,自然非一般人所能拥有。他虽不知道给那位姑娘下毒的人是何人,但事关重大,他不能随意透露。 他轻轻摇了摇头,浅笑着避重就轻:“我前些日子回乡探亲,遇见一个身中奇毒的患者。当时我束手无策,回京后便想着来藏阁找一找,是否有相关的记载。” 小医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既然是奇毒,连太医丞大人都不知晓是什么毒,他自然也没有头绪。 若是太医丞大人直言要找什么,他或许还能知道。 “大人,藏阁内对毒药记载最多的便是《百毒经》。要是《百毒经》内也没有记录,那这毒,大概也很难找到其他的记载了。” 小医官日常管理藏阁内的典籍,时不时就要对藏阁内的进行清点,对里面的藏如数家珍。 听了小医官的话,卓泽兰的眼神突然一亮。 他在藏阁内仔仔细细寻找了一番,都没有瞧见那本《百毒经》,还当连宫内都没有这本古籍。 “那这本《百毒经》在何处。”卓泽兰语气难掩激动,上半身不自觉地前倾,迫切地追问。 小医官摇了摇头,叹气:“可惜这本《百毒经》现在不在藏阁,被贵妃娘娘借走了。” “贵妃娘娘?”卓泽兰意外地复问了一遍。 “是啊,是贵妃娘娘身边的琅瑶姑姑亲自来取的,我可没有记差。” 自清乐公主离世后,贵妃娘娘就郁结难消,长久的积郁寡欢,夜不能寐,导致贵妃娘娘的身体日渐孱弱。 他如今为贵妃娘娘调养玉体,要是他出言向贵妃讨借《百毒经》,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从未听说过贵妃娘娘懂医理,为何她会借走《百毒经》。 卓泽兰向小医官道谢后,离开了藏阁。 数日后,卓泽兰到玉兰殿给贵妃娘娘请平安脉。 “娘娘近日仍胃口不佳吗。” 他抬首看着贵妃略显苍白的面色,即使是扑了脂粉,看着仍没有血色。 为她搭脉的那只手臂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纤细若柳枝,突出的血管蜿蜒在手腕上,薄薄的肌肤包裹着骨头。 贵妃娘娘的身体,再如何细心调养,如今看来,怕是再难有十年光阴了。 洛贵妃收回手,眼眸低垂,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似乎并不在意。 跟在她身旁的女官琅瑶代为回答:“娘娘的胃口一直不好,这几日更是连荤腥都不进,只吃了些木樨炒肉里的鸡子。” 卓泽兰起身,言语担忧地劝说贵妃:“娘娘进食不香,又昼夜难安,身体自然受不消,饶是灌入再多的补药,也于事无补。” 琅瑶虽大体知道贵妃的身体状况,可听到医官如此直接了当的说法,心中忧心如焚,望着贵妃的眼神不忍又焦急。 洛贵妃听了卓泽兰的话也并无太大的反应,好比是院中掉落树叶的枯枿朽株,死气沉沉。 “有劳卓大人为本宫的身体操心,本宫的身体本宫心里清楚,已经是药石无医,时日无多了。” “娘娘。”琅瑶着急出声打断她,又放轻了语调说,“娘娘,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 “还请卓大人多为娘娘的身体忧心。”琅瑶朝卓泽兰屈膝行了个礼。 琅瑶是宫内资历深厚的女官,主子又是被陛下放在心上的贵妃娘娘。卓泽兰当不起她的礼,慌乱着也躬身朝她作揖。 “姑姑不必如此,微臣自当竭尽全力。”他转身对着贵妃娘娘说道,“若是娘娘能听医嘱,多到外
面散散心,寻些乐子开解开解,再服上安眠的汤药,还是能把身子调养得好些的。” 洛贵妃一言不发,目光望向外面已经看腻了的院子,又转头对着卓泽兰点了点下巴。 “多谢卓大人。”洛贵妃对琅瑶吩咐,“送卓大人出去吧。” “卓大人,请。” 卓泽兰在殿中踌躇着没有迈开脚步,引得洛贵妃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他是个年轻的医官,但是医术出众、品性正直,又翩翩有礼,洛贵妃从未见他在自己面前有过失礼的举止。 她轻声问他:“卓大人,是还有什么事么。” 卓泽兰屈膝跪下:“臣有一事请求贵妃娘娘。” “卓大人,请说。” “听闻娘娘从藏阁里借走了《百毒经》,臣斗胆想找娘娘借这本几日。” 洛贵妃坐在坐榻上,沉默时唯有眨眼时方才像个活人。 她默了片刻,扭头对琅瑶:“琅瑶,去把《百毒经》取来交予卓大人。” “臣谢娘娘恩典。” 洛贵妃的语气无喜无悲,瞧他的眼神也是淡淡的:“不过是一本而已,卓大人快些请起吧。” 琅瑶取来了《百毒经》,卓泽兰从琅瑶手中接过那本后,躬身再次朝贵妃行礼,才从殿中退了出去。 离开玉兰殿的卓泽兰走出宫道几步后,又回头,远远地望了一眼玉兰殿的牌匾。 这是宫内除却陛下的乾阳殿和皇后娘娘的椒房殿外,最宽敞华丽的宫宇了。 整座宫殿只贵妃娘娘一人居住,可住在里面的那位贵人,却仿佛是被困在了金贵囚笼中的金丝雀般,失了生气。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孤本的《百毒经》,心想,陛下将宫内的珍宝都奉至贵妃娘娘的面前,也换不得她一展笑颜。 身为贵妃的医官,卓泽兰对这位贵妃娘娘,心中有无奈也有怜悯。 他收回视线,转身走过长得好似看不到尽头的宫道,踏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槛。 回府后,卓泽兰细心翻找《百毒经》,果然在其中寻到了绞肠散的解法。 “蜈蚣、全蝎、丹参……”卓泽兰在烛灯下俯身看着解药的药材和制法。 其中不少是剧毒之物,为的是以毒攻毒。 这些药材的剂量必须拿捏得非常小心,否则只怕是绞肠散的毒性未解,又雪上加霜,中了解药里毒物的毒。 而现下最糟糕的情况,就是《百毒经》内虽记载了绞肠散解药入药的药材,却有几味药没有详尽的药量。 他只能先制出绞肠散喂给家畜,再慢慢调制出解药。 他将此事告知了陶昭南,陶昭南并不感到意外。 骆禅檀给她下的毒要是那么容易解,那才是奇了怪了。 “卓大人费心了。” 陶昭南真心感谢他,他与她无亲无故,饶是淑太妃让他相助,他能寻得解法已经难得。 他愿意为她花费时间精力还有金钱调制解药,那是他心善。 她从袖口中取出早就备好的地契,地契是豫贵嫔当初送她的。 她递到卓泽兰面前:“卓大人救命之恩,奴婢无以为报,还请卓大人收下这个。” 卓泽兰接过她手中折好的地契,展开,惊讶地微微瞪大双目,又慌乱将地契塞回她的手中。 “姑娘,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卓泽兰双手背在身后,像是担心陶昭南会强塞地契给他。 “卓大人公事繁忙,还要挤出时间精力为我调制解药。解药的药材也同样需要花钱,奴婢手头唯有这个,还望大人能收下。” 她拿着地契的手往前又递了递。 卓泽兰依旧没有收下的意思,他犹豫后开口道:“姑娘,不如这样。” “这地契贵重,姑娘自己收好。待我将解药制成,算清药材所费银钱,姑娘再给我银两便是。” 陶昭南拿着地契,坚持说:“无论解药是否制成,大人花费的时间精力无价。且救命之恩,难以用银钱衡量,大人还是收下吧。” 陶昭南不想欠人人情,她能给卓泽兰的回报,也唯有身上最值钱的地契。 而且,这地契于她而言,是不义之财,留在身上,她始终心神难安。 卓泽兰看出她执意给地契不是假意,但他始终拒绝。 他摇了摇头:“姑娘此言差矣,身为医者,救死扶伤便是己任。姑娘所说的救命之恩,或许只是我的举手之劳。举手之劳受此重礼,有违我本心。”
“若是姑娘实在过意不去,不若照顾太妃更用心些。”卓泽兰温润地笑着,伸手推拒她的地契,“太妃是我外祖母唯一的姐妹,我自幼在外祖母身边长大,与外祖母亲厚。外祖母最挂心的,除了我母亲,便是我的姨祖母。” “我毕竟是外男,不能常来翎羽殿。姑娘代我尽孝太妃身前,于我才是大恩。” 其实,卓泽兰这话说得弯绕,有道理但不完全有理。 侍奉太妃本就是她的职责,谈不上代他尽孝。她也不会永远留在翎羽殿,能为太妃所做的事情并不多。 卓泽兰比她想象中更加意志坚决,他们之间如此僵持根本不会有结果。 陶昭南收回地契,微笑着点了点头:“奴婢必尽心照料太妃。” “不过,不是为了偿还大人的恩情。” 卓泽兰注视着陶昭南的双目,她长得花容月貌,即使穿着最普通的宫女布裙,头上没有漂亮华丽的珠钗,依旧美丽。 但最吸引他的,是她身上坚韧的精神,和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坚定眼神。 “我许诺大人,若是将来有我力所能及能为大人所做之事,我愿为大人达成一愿。” 她的承诺,是以陶昭南的身份来许诺的,也意味着,不论她将来成为什么样的身份,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都会为他做成一件事。 “好。”卓泽兰笑着应下。 口头上的许诺是最不值钱的,但卓泽兰相信,眼前的人,定不会言而无信。 二人相视一笑,总算是达成了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