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恪看着阶下的青年,朝气坚毅却不失机智勇猛。他伸出手相邀,“进来吧,孤为公子备了茶水。”
谢戡随他脚步踏上木阶走进牙帐。帐内陈设远没有羌族王庭那般富丽堂皇,极其简单,慕容恪引他来到案几前,宾客在几案前相对而坐。
侍者奉完茶点后恭身退下,谢戡直接跳过寒暄,开门见山道:“恭喜王爷与相府千金喜结良缘,知道您日理万机,外臣不便过多叨扰,今日前来有事相求。”
慕容恪为他舀了一瓢茶饮,打断他道:“公子宽坐,从来饭要一口口吃,事也要一点点做,急不得。”
谢戡抬眸看向对方,只见慕容恪一双锐利的鹰目微阖,内含隐隐精光。面前的这位是十数年雄霸北方的一代枭雄,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从善如流地谢过,举起茶盅呷了一口,告诫自己稳住心态,不要着急不能露怯。
“谢公子陪孤对奕一局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一执白一执黑,各自落子分占星位。
慕容恪的棋路一如他的为人,霸道却不冒进,棋路诡谲却不拖泥带水,落子干脆心有七窃。棋盘上很快铺满黑白两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慕容恪的棋风非一般人能够招架,下得极快既犀利又步步为营,难得的是谢戡竟能跟上他的节奏。
正所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眼见对方被围却下了一着妙手,吃一子活一目,慕容恪不由感叹,“谢公子棋艺不俗,后生可畏!”说话间又飞快落下一子圈地。
谢戡也落一子,“王爷的棋风大开大阖,对全局的把控,对细节的掌握令外臣印象深刻。”
“谢公子出身士族武艺不俗,剿山匪抗北府军一战成名,奈何晋帝虚弱无力,桓相嫉贤妒能,致使公子明珠蒙尘有志无时令人唏嘘。”
“逢魔遇佛皆为度化,危难时挺身而出,和平时修身养性,此乃谢氏一族处事之道,谈不上有志无时。”
听其言已知其心意,慕容恪不死心,“当今之世列国争雄,颇有战国之风,君可择臣,臣亦可择君。公子虽然淡泊名利,也不会甘心一身本领被埋灭,大好年华被蹉跎!”
谢戡未回答,缄默着抬手落子,杀出一片重围。
弈虽小却可以观人,慕容恪心下已知谢戡其志,不可能改弦易帜,这样的结果本就在他意料之中,心里虽然感到有些可惜却没什么负担,毕竟不为我所用便为我所杀,没人可以阻挡鲜卑的战车向前。
二人对话,手中却没停,慕容恪吃掉他两子,谢戡打二还一还以颜色,“王爷,我有一师妹姓李名逍,金陵沦陷时被歹人掳去,听说其辗转到了王府,感谢摄政王多番照顾,她在王府已叨扰多时,外臣今日来接她回去。”
棋下了这半天,终于下到了关键处,慕容恪落子的手停了停,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确实有这么个人,孤只知道逍娘出身昆仑,而公子乃青城派门徒,她如何成了你的师妹?”
“逍儿虽是昆仑派,但乃父原是青城派弟子,是我师尊的大师兄,亦是我的大师伯。”
慕容恪手中的棋子落下,“谢公子善奕,应当知道棋手从不会自废武功让人背刺自己,要么凭实力赢下,要么拿出利益。”
与慕容恪对奕并不轻松,谢戡手下未停,“师妹乃江湖人士远离庙堂是非,她不可能威胁到王爷。至于外臣,承蒙王爷收留照顾师妹,接回她后自当投桃报李,外臣会送上氐族秦国在草原的行军布阵图以示感谢。”
此图乃当日他游走八部草原时所绘,本是为晋国北上草原所用,如今看来晋国只求自保,十年内无力染指北方,想来想去惟有这份礼物才能打动慕容恪。
棋盘上慕容恪一步步蚕食黑子的地盘,“谢公子棋下的不错,亦很会投其所好,可惜这份礼物还抵不上逍娘在孤心中的份量。孤与逍娘母亲曾有渊源,故人已逝留下此女,孤已决定要照顾她一生一世。谢公子另有所图,孤或可通容一二,至于要她,断无可能。”
谢戡从他的言语中察觉到一丝不妥,抬头看向对面的慕容恪,对方说起逍儿时眼中的锐利也柔和了几分。谢戡不由想起听来的闲话——摄政王金屋藏娇。意识到对方也是男人,正值盛年,这个认知让他心下隐隐不安。
“王爷何意?您与相府千金已然订亲,不日便会完婚,王府上没有我师妹的位置,您也没资格将她强留在这里。”
慕容恪冷笑,“谢公子又是凭什么资格与孤说这番话,你是她什么人!”自己权倾朝野尚不能凭心意选择自己的王妃,他谢戡何德何能可能左右自己的命运!
“不错,我心悦逍儿,今次便是来带她回去。王爷应该知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强扣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容易遭反噬,拉拢不成反遭怨恨。”
慕容恪想他还是年轻,叱笑出声,棋盘上优势已成,“谢公子口舌之利比战场上更甚,需知良才善用,能者居之,这世上的东西没什么强扣,更没什么恒定,无非是实力而已。反噬不过是失败者的无力□□,在强者面前不值一提。”
“王爷固然武力充沛,但王爷当知天地尚不能久,况乎人,四面树敌终非长久之策。”谢戡落子,试图从慕容恪布置的天罗地网里撕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