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初的身形一滞,终是停住了步子。 林江烟扶着墙站起身子,故作镇定,一手拿着竹棍在地上敲打着,开始向胡同外的街道上走去。也亏得她真的瞎过一段时间,现在演起来倒也不难。 就这样,她顺利地走到了白初身边,又顺利地越过了他。 一切都进行得那样顺利,连林江烟都忍不住佩服自己的机智,可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她的左臂便被人扶住了。 林江烟更加笃定自己一定是露出了什么破绽,否则以白初的性格,不会如此主动地去接近自己。 她一时不知道该拒绝还是该说谢谢。 显然,她是先选了前者,极为客气地向白初说了一句:“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起作用,白初仍是扶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林江烟有些犯愁,眼下她还有两个选择。要么说一句“那就有劳了”,要么就一把推开他大喝一声“你这个登徒子,是不是对我图谋不轨”。 在这两个选择之间徘徊了一会后,她还是选了前者。 于是林江烟就在白初的搀扶下走到了大街上。 眼下这两人的气氛有些微妙。 白初这是在试探她吗?试探过后呢,是要找自己寻仇吗?她曾经想过,若是出来后与他相遇,最后的结局估计便是如同陌路,老死不想往来,可他若不肯,非要找自己寻仇,她又能怎么办呢? 既是装,便装得再像些,林江烟想着若自己此刻真的看不见,应该向他问些什么。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先问他的名字,毕竟她得假装不认识他。 “敢问公子大名?” 白初终于停住了步子,执起林江烟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江烟这才注意到,从开始到现在,白初没有说过一句话。他为什么不说话?自己是装瞎,又没有装聋,难不成他哑巴了吗? 想一想,昨日似乎也不曾听他开口说过话。 “公子是说不了话吗?” 白初又在她手心写了一个“是”字。 他竟真的哑巴了,他是怎么哑得?林江烟百思不得其解。 她还在想着这个问题,白初又在她手心里写下:“你要去哪?” 这可真是把林江烟难住了,她在这里又没有住处,白初若一直跟着她,她要怎么办?还是要找机会赶紧脱身才好。 林江烟随口编了一个理由:“我从外乡来,准备去我姑姑家投靠她。” 白初没有再问,只是又扶着她向前走去。 走了没一会,林江烟就道:“我累了,想去街边坐一会。” 这要歇息自然是诓白初的,她寻思着脱身之计,想着待会寻个机会把白初支开自己就跑。然白初刚扶她坐下,就起身朝街对面走去。林江烟本想趁此机会逃走,但发现他是往包子铺去的,又改了主意。 白初辟五谷,这包子许是替自己买的。 跑还是要跑的,但白初既去买了吃的,这个免费的早饭不蹭白不蹭,现在就跑有些不划算。 白初回来后,将买来的两个大肉包子都塞在了林江烟手上,林江烟闻着那肉包子香,心情好得不得了,笑盈盈地接了过来,又道:“我方才闻见这附近有桂花糕的香味,你能帮我买一些来吗?我姑姑喜欢吃,我想给她带些过去。” 方才走过来的时候,林江烟就留意对面有个卖糕点的铺子,比包子铺离这还要远些。 于是,白初又起身去给她买桂花糕了。 待他走远后,林江烟撒腿就跑,一转眼,身影便消失在街边的小巷之中,速度之快让在她身旁摆摊的算命先生连连惊叹:“我装瞎算命,这姑娘装瞎骗吃,原来都是同道中人啊!” 白初买完桂花糕往回走时,发现林江烟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心中一惊,急急跑到她方才坐下的位置,神情黯淡下来。 “问辞。” 许季发现白初一大早就不见了踪影,问了门中弟子,说是一早便出了门。 他出门来寻白初,找了许久,才看见白初一人拿着一盒桂花糕站在街边发呆。 许季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而白初见他来后,只淡淡地叫了一声师兄,什么也没说。 白初既不说,他也不好问,只能随着他一同向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至客栈房门时,白初却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许季那。 许季仍是没有开口,只替他沏了一杯茶。 白初将手中的桂花糕放在桌上,方才开口
道:“师兄,我总觉得她回来了。” 他仍记得那一年去参加空音喜宴,在贤友楼里林江烟捏着林而再的脸说的话,与昨日那名女子说的话是一样的。不仅说的那句话一样,便连两人的声音与身形也别无二致,连跨出门槛的那一个小跳步的形态也与林江烟一样。 而今早,当他寻到那名女子时,他不敢出声,怕若真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认出自己,会将自己推开。 在与她相近之时,他分明察觉到她使用了幻术易容,可惜他却没来得及瞧一瞧她真正的样子是什么。 是他魔怔了,当初她明明已经死了。 死在了她为自己铸造的清河剑上。 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呢? “发生什么事情了?”许季知道白初这样说定有他自己的理由。 “昨日酒楼里的那名女子,和她很像。” 逃跑之后的林江烟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哪里让白初起了疑,仍在苦苦思索,难道是白初察觉到她易容了?毕竟她在易容之术上不过是个半吊子而已。 可即便察觉到她易容,也不至于怀疑她,行走在外,什么奇怪事没有?又或许是因为过了十七年,他已经性格大变,自己不能再以往日的了解来揣测他的行径了吗? 看来她还是要当心着些。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快些找到林越。 沈怀启那家伙说,林越要去祭拜自己,那她便得先找到自己的墓。 当初林越让她假死,定是立了个假墓,可后来他真以为自己死了,是替自己立了个真墓还是将假的自己埋在了原先那个墓中呢?这事有点让她犯愁。 昨日应当问下沈怀启那小子他们住在哪,这样也好办事一些。林江烟略一思索,想着依着沈怀启那样的风格,住的也必定是卫阳城最好的客栈,于是决定来个守株待兔,毕竟他们也是要去“祭拜”自己的,跟着他们就能找到林越了。 这招果然有效,只可惜晚了一步,待她到达客栈时,归舟塘的人已经走了。 林江烟忍不住嘀咕起来,这也太勤快了些,怎地一大早便去墓地祭拜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荷包,现下她身上剩下唯一值钱的东西,便是白初送的那个手链。 当初她在卫阳城养伤,天天躺在床上,自是没有戴林越和白初送的两个簪子,连乾坤囊也没随身带着。只有白初送的那个手链,因她不想瞧着伤心又舍不得扔--当然,这不舍得仅是因为那个手链怪贵的,被她从手上摘下放在身上。本想回到归舟塘后把白初送的东西藏起来,却未想没能再回去。 林江烟叹了一口气,若是当时把白初送的那个发簪也戴着就好了,现下就能多换些钱。 从当铺出来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荷包,感觉底气足了些。 这下,可更心安了些。 她在客栈对面的小摊上坐下,决定先吃碗面。 因已过了早食的时间,面摊上的客人并不多,热气腾腾的汤面很快被端了上来,林江烟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而后与老板攀谈起来。 这一谈,还真让她谈出些内容来。 “啧啧啧,这些仙门弟子真是阔绰,去祭拜死人还特意去买了城里最贵酒楼的食物。”面摊老板摇了摇头,“那酒楼里的东西我都只吃过一次呢,你说好东西怎不留给活人吃,活人才是最要紧的不是么,死人又吃不着了,只要活人念着他们就行了。” 林江烟停下吃面的筷子,望向面摊老板:“你怎么晓得他们买得是最贵的?” “我侄子便在这卫阳城最贵的酒楼里当跑堂,他说这归舟塘的弟子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他们那里买几道最贵的菜,说是要去祭拜。”面摊老板叹了口气:“想来他们去祭拜的人生前也是个富贵命,吃穿是极讲究的,否则这后人怎么会买这样贵的东西去看他呢?” 林江烟很想和老板说“没有,真没有的事。” 她低头看了看眼前的这碗只漂了几滴油花和几根香葱的清汤面,突然觉得这面就不香了。 真是作孽,那些东西明明是用来孝敬她的,她却没办法吃到。 这老板常年在这摆摊,卫阳城的事知道的不少,对于当年各大仙门来这确认自己死讯的事自也知道一些。加上后来林越常来拜祭,归舟塘弟子多,有时声势颇为浩大,故当林江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起这归舟塘先宗主的墓地在哪时,面摊老板竟是能答上。 “不过,我也只是听说,没去过。你也晓得,那种地方,没事不会去的。”老板补充道。 这不要紧,知道大概便可以了,毕竟那么多人在,扎眼得很,她还怕找不着吗
? 正吃着,瞧见有摆货郎挑着担子从她面前走过,货摊上的布老虎随着担子一晃一晃的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赶忙叫住了老板,买了一个布老虎。 见她开心地把玩着手中的布老虎,老板笑道:“看不出你年纪轻轻的,竟是有娃的人了!” 林江烟亦笑了:“是买给我妹妹的,出门前答应给她买一个。” 老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了声对不住,林江烟并不介意,又给而再买了一个鲁班锁。 她边吃着面,边玩着手中的布老虎。 可玩着玩着,她停了下来。 她突然反应过来,而再和再三,已经不是个娃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