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一眼望去,女在左侧,男在右侧,随身份高低排列,少说几十人。 许多人缃缃都未曾见过,更别提认识了。她双手拢在袖中,落座于萧凌左边的第一个空位上,神色在旁人瞧来只觉她似有不耐。 人一多,气味就杂,哪怕竹帘尽数掀起,但仍掩盖不了,熏得缃缃都有些头晕。 阿如坐在缃缃下首,见她蹙眉,将自己腰间的香囊解了下来递了过去:“阿姐,这是薄荷制的。” 缃缃嗯了一声,没拒绝。 对此等场合,缃缃不像萧凌那般有兴致,少少地用了些烤肉。又被奉承用了不少酒水,双颊透了粉,将一身冷淡盖去许多。 秦顾之想与缃缃攀谈,却又不知说何。 慕容沇侧头看他,捏了手中酒杯,轻声道:“你眼珠子都快望穿了。” 被说得人有些不好意思,只得望向别处。 又等何皎皎显摆的将明日女子马赛分队而比的事儿提了,缃缃没否定,便准备起身离场。耐不住她的草包二哥,瞧出她想走,愣是生生给她按住了。 缃缃几个眼风扫过去,萧凌都没懂她意思,还笑着朗声道:“既然明日你们分队而比,孤想着安宁帮着何家姑娘这队,对另一组怕是不大公平。” 缃缃听了这话,觉得萧凌简直就是没事儿找事儿。何皎皎既然敢比旁人先来找了自己,又能说服自己,就已是抢占了先机。自己挣来的优势,怎的就不公平? “哦?那二哥可有什么说法?”这话是萧绥说的。 “孤看,安宁这队占尽三甲,才算赢,这般,诶,就公平了。”萧凌说着将烤好的鹿肉切给缃缃,还冲着缃缃笑:“不然魁首肯定安宁的,跑个乙丙有何难?这还比什么。” 萧凌的话说完,何皎皎这边的人脸都快绿了,夏竹更憋得吃了个辣子进嘴撒气。赵寻香几人却是乐了。 缃缃冷笑:“如此说,本宫本不在赌约之中,一队五人一队六人就算公平?” 萧凌想了想,从缃缃语气中也听出了不高兴,打了个哈哈道:“也是,那你们还是原本比吧,别把孤的话放心上。” 缃缃起身,一甩袖子半分脸面都没给萧凌,径直走了。 萧凌饮了口酒倒是不生气,反正自己这个妹妹给他脸色是经常,甩他巴掌他都不稀奇。又喝了两口酒,还是起身打算去哄哄,这不是安宁刚对他好点儿,萧凌还是觉着安宁好说话的时候可人些。 这对兄妹走了,剩下的人倒更松快,也就不管,打算行了酒令或是投壶玩乐。 慕容沇盯着手中酒杯若有所思。 如他一般兴致缺缺的还有阿如,阿如看着被缃缃遗忘在蒲团上的香囊,伸手拿了回来,又给系到了自己腰间。她心里也知道一个不起眼的香囊,阿姐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可心里还是控制不了失落。想着阿姐要是能与她说几句就好了,说声谢,亦或能说这薄荷解了乏腻有些作用。 这点心思,旁人自然不知。 阿如年纪小,常年居于宫中,和这些世家朝臣的子女并不相熟,插不上什么话,多是静默。萧绥有心照料,阿如还是提不起劲。 倒是何皎皎热络朝着死对头赵寻香道:“姐姐,这番可不好意思了。宣王既说了他的话不作数,那明日咱们的比赛还是照旧。” 夏竹也附和:“到时候输了莫要哭鼻子才是。” 赵寻香和萧远胜的妹妹萧远晴皮笑肉不笑。前者的脾气还算隐忍,萧远晴却是个嘴上不饶人的:“最好你们的骑术和你们嘴上功夫一般厉害,别有了公主帮了,你们到时还是输。不光自己丢人,公主还被你们拖累。” 赵寻香的表妹孙晚云和稀泥:“明日的事儿可明日再说了,这会儿正高兴,投壶可来?” 这会儿有几个好玩的已经在前头玩起来,何皎皎见状不想和碍眼的人打嘴仗,也有些按耐不住,拉着夏竹和林芝就要去。旁的人投壶不大厉害,就想卖弄卖弄采。 萧远晴二八年华,不爱作诗就爱投壶,之所以一直没动,是因为她看着坐于她对面的慕容沇。她眼神错过去一二次,可惜那人只与了哥哥和秦家的顾之哥哥攀谈,并未注意到她。 少女思春也爱俏,萧远晴见慕容沇比旁的公子好看许多不说,总噙着笑的模样温柔又多情。那双杏仁眼似含情含雾,不经意的瞥过来,总让人觉着自己会和他有些故事似的。平白无故就生了羞怯。 这一日里萧远晴总忍不住看了他,她还没见过有哪家的公子能将衣裳穿得这般不俗。遑论慕容沇马赛之时,那随风驭马如谪仙般的厉害模样。她越看,就越想看,心里也就越欢喜。 萧远胜了解自己妹妹,瞧出了那么点儿
意思,便道:“既行酒令,阿沇你别干喝了一起吧。不过我妹妹采差些,你们可得让着点儿。” 慕容沇听着萧远胜喊自己的称呼从慕容兄变成阿沇,又提了他妹妹,心里嗤笑,面上儿却和善:“不了,我得醒醒酒,不然怕是要丢丑了。”说罢不管众人拦阻就出了长廊。 一出长廊,青草香铺面而来,抬头可见星链成河。 慕容沇身上的酒气被风吹散了些,但心绪却是愈发高涨。他看着银河,指腹下意识捻了捻袖口的暗纹纹路。望了夜空片刻,突又笑得有些自嘲。 他已是有些克制不住了。 慕容沇稍歪了下脖子,一声骨头轻响,身子松了一些。他下了长廊,环顾四周,正好看到远处萧凌朝这边来,而越过他身后则是打算回了帐篷处的缃缃。慕容沇掩了身形,从另一侧绕道,赶在缃缃回帐篷之前出声唤住了主仆几人。 夜空朗朗,月高又明。 安宁公主回首,姿态矜贵,微抬的下巴显了倨傲。她一身墨绿锦缎绣兰草曲裾,额饰上的翡翠珠子非但不显老气,还衬得她面容如玉莹白。 “慕容校尉,何事?”缃缃道。 她还是如往日一般的疏离淡漠,瞧不出任何情绪,教人想撕了她这份自持,好将自己看入眼中。慕容沇神态自若:“倒也无事,只是有几句话,想与公主单独说说。” “校尉还请自重,时辰已不算早,恐是不大方便。”木荷护主,先了一步开口。 缃缃拢在袖中的双手,又是抠了手心。她看着眼前十六岁的慕容沇,那笑的面容逐渐和上辈子的脸重叠。每每这厮生了什么坏心思,便是这幅模样,温和里透着无耻轻浮之态。 慕容沇没理木荷的话,反倒是逼近几步。许是银杏木荷错觉,偏从那眼里瞧出了危险,她二人挡在缃缃身前,离得近了,才发觉他笑意都有些瘆人。 “在此处说也无不可,不过”慕容沇盯着缃缃:“公主?” 后面两字听在人耳朵里都有些了点儿威胁的意味。 缃缃扯了嘴角,她不惊诧慕容沇的莫名,反倒是应证了她的一些猜想。他眼下显得这几分不合身份不合年纪的霸道,再联想到惊月楼那一眼,以及大司马打了胜仗还收复九州之地的结果,这一切本就反常。她后来特意问了战况细节,仍旧是和上辈子一般的吃力紧张,偏偏这回如有神助,仿佛开了神通能预料后事。 如果说知道细节还是不敢断定,眼下缃缃已经是可以肯定他重生之事。 “无妨,既校尉有话要说,观星台如何?”缃缃倒要看看这厮能说了什么出来。 慕容沇这才收敛了,双手备至身后点了点头。 草场的观星台,头顶四周皆无任何遮掩,也真就是个小台子罢了。周遭都是各府下人走动,还有宣王和公主府的府兵巡逻,缃缃姿态大方,并不担心会有何流言。 “什么话校尉现在可能说了?”缃缃侧头看他。 “如若我没看错,回城那日,公主好像是在惊月楼?” “是,有何不可。” “为何不到前殿处,而去了惊月楼?” 慕容沇看着眼前这张漠然的脸。 “本宫想去何处的缘由怕是不用和旁人解释。”缃缃神色甚至透了轻蔑:“不管区区五品校尉,该是自重。” 这话已算难听,慕容沇并不在意的点点头:“公主说的是。原当着公主去惊月楼是来瞧了将士回朝,又恰好听了些风言风语,没想到是我自作多情了。” 最后一句语调暧昧,且明显有诈,缃缃刚想讽刺,慕容沇又道:“不过公主迟早要选驸马。”说着又往缃缃身前走近了些。 他身量要比缃缃高出大半个头,影子笼了过来,隐了后方木荷与银杏视线。 “公主心中可有人选?” 缃缃抬眸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没再理会。 慕容沇看着缃缃离去的背影,指腹磨了磨袖口。她一如既往的反应,让他打消了心中怀疑,却又忍不住腹诽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这女人都是一副谁都瞧不起的模样。 既谁都瞧不起,怎的上辈子就选了秦顾之那个废物当了驸马。 而回了帐篷的缃缃心中怒气滔天。 她听人渣的意思,他这辈子还想当驸马?他在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