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负责装箱的亲军士卒们来说,这大约是他们做过的最匪夷所思、也最轻松的差事了。
他们出身平民,大多目不识丁,全然体会不到这件关乎朝中无数人性命身家的任务的份量,只懂得一心一意遵丞相指令,但凡见到带字的、简牍、帛,便统统塞进殿中央敞着口的十几口大木箱中。
他们心下犯嘀咕,本以为此行必有一场杀戮与抢掠,却没想到在宫外等了又等,最后只等来几座空荡荡的宫殿。
而丞相与各位大老爷们,居然正襟危坐地监督自己干活,这又是前所未有的经历。
兵士们不敢私下议论,但又实在疑惑,箱子一口一口地填满、封好,趁着喘口气的工夫,悄悄打量殿外诸人的反应。
只见李将军斜倚在殿口柱旁,低着头,像是在细细研究地面横直相间的青石砖的铺法,他似乎嫌自己还撇得不够干净,连瞧都不愿多往殿中多瞧一眼。
觉察到士卒的目光投在他身上,他便挺起腰站得直些,口中笑着喝骂道,
“这趟差事,比你们的项上人头紧要得多,别只管着胡看,仔细手上的物件,别漏了一件。
还有,你们把手脚都放干净些,今时不同往日,办得好了,丞相自然有赏,别总惦记着什么鸡零狗碎的勾当,因小失大。”
这两句话,听着像是插科打诨的玩笑,但亲兵们都是经他精挑细选、常年带出来的,自然明白这其中郑重其事的告诫。
不许遗漏,也不许顺手牵羊地小偷小摸,把这些看不懂的天都完好封存起来,事后定有重赏。
“是,你们好好办差,自有奖赏。
一会儿待封箱完毕,再出一队人,日夜兼程,把箱子送到行营去。
我不管路上跑死多少马,一刻不许停,一口箱子不许丢,你们商量商量,看谁能接这个差事。”
端坐的温丞相怡然自得,说完这几句,又自顾自地喝了酒来,口中不断劝着旁边就坐的几位高官,还时不时品评两句辞赋,甚是风雅。
可惜,他的一份雅兴,在今日却显得有些曲高和寡,几位听众的神色阴晴不定,满腹心事,全然无心高谈阔论。
见听众们格外冷淡,温疥不以为忤,只笑呵呵地盯着看两眼兵士们的进度,又不时微微侧头看看远处的宫门,似乎在等什么消息。
就在箱子封装完毕的同时,一名兵士急匆匆捧着军报跑了进来,温疥忙接过来,展开迅速浏览一遍,眉头间始终萦绕的那缕若隐若现的忧思,终于彻底消散了。
他放下写着密密麻麻字的丝绢,环顾一下左右,语带兴奋,
“昭涉掉尾大将军,昨日率所部反正,与朝廷的西路军东西夹击,将臧逆围在代县了。”
“啊,原来昭涉掉尾他——”
大员们本还在狐疑,战事瞬息万变,一向谨慎持身的温疥,为何行事如此反常的激进,毫不给自己留退路?
直到此时,他们才恍然大悟,原来,从头到尾,这一一武,一将一相,都是刘季的暗子。
“当今陛下,敢用奇略,招延英异,终成勋祚啊。”
众人知道,这次这个主子换定了,一片嗟叹慨然之声。
“来吧诸公,别光顾着兴叹了,”
温疥招招手,不远处立刻跑来一名年轻的刀笔吏,恭恭敬敬地侍立在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