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回到了汉军位于广武城中的大本营,吕雉悬了一路的心,方才彻底放下了。
刘季与诸侯国的联军已经在广武驻扎了快一年,战时指挥部就设在刘季的临时居所,城中最大最豪华的民宅中。
民宅内室中,早有一名未及笄的少女正在焦急地来回踱步。
食案上的点心丝毫未动,可见她专心等候,全无饮食的兴趣。
听到屋外纷杂的脚步声,她猛地转身,迎到堂下,险些与急急进门的吕雉撞个满怀。
待看清来者是何人时,少女哽咽唤了句“母亲”,接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双臂牢牢环住吕雉的腰,久久不肯放开。
吕雉知道,这便是她与刘季的女儿,鲁元公主了。
见公主泣不成声,周遭侍女们也不由得潸然泪下,一时间满屋哭成一团。
抚着怀中女孩那一头浓密的乌发,吕雉百感交集,她想到了自己曾经拥有的两个女儿:
那个于襁褓中不幸夭折的小女婴,以及那个用尽一生去证明自己与母亲不同的太平公主。
不知道她的太平,在最终被侄儿逼得自尽时,可曾也低低地呼唤母亲,可曾有一刻理解母亲希望她抓牢权力的初衷。
上一世,她把自己认为最万能最强大的东西统统传给了太平公主,包括权力、包括地位、包括财富,却恰恰没教会她如何去辨别身边人的恶意与诡计,如何去守护这些宝藏;
她宛如一个手捧稀世珍宝的脆弱小童,在暗夜中独自行走于一双双贪婪觊觎眼睛的注视下,危险却不自知。
于是,她被第一任丈夫薛绍全家出卖与背叛,又被自己的侄儿、曾经的政治盟友反手逼死。
想到此处,吕雉胸中大恸,用力搂住女儿,女孩怯懦地带着哭腔问,
“母亲,这一次,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吕雉心想,这一世,我定要给她更多,不仅让她生而拥有,还要教她如何去夺取、如何去守护、如何去运用。
让她不再怀有幼稚的善良,不再惧怕失去与失败,让她强大到随时随地可以爬起重来。
是夜,刘季于城中与诸将大宴,犒赏三军,一来庆祝人质们顺利回归,二来庆祝楚汉两方议和,以鸿沟为界,各自撤兵。
看上去,来之不易的和平已近在咫尺。
刘季出身市井,加之又身处军中,没有那么多繁缛节的复杂规矩,他命人把筵席摆在宽敞的庭院中,置上一座座鎏金宫灯,众人在灯火烛照下守着自己的食案,分餐进食。
吕雉草草梳洗修整一番,作为汉王后以及人质团的团长,出席作陪。
初秋的夜晚,月朗星稀,凉风习习,刘季心情极好,右手端一只错金银雕花耳杯,顺着席地而坐的中高级将领们,挨个碰杯,一桌一桌喝过去。
他身后紧随两位手捧酒尊的机灵侍女,见大王杯内酒少了,便立时用漆斗添满。
觥筹交错,饮不尽的杯中酒,说不完的创业苦。
黄汤下肚,刘季酒气上头,眼饧耳热,搂着几名中级军官的肩膀,灌了一杯又一杯,嚷嚷着待撤军西归之后,要重重赏赐大家田产与美女。
眼看刘季满脸收兵回家过踏实日子的劲头,坐在席间不发一言的赵王张耳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忿之色。
同刘季一样,张耳也是游侠出身,但水平和声望却比他要高得多。
张耳的来历,上可追溯至战国时期的信陵君。
战国时期任侠成风,从上流社会到市井民间,都盛产“游侠”这种游走于法礼和伦理道德之外的自由人物。
游侠们在各国之间奔走往来,与主君合则留,不合则走,颇有良禽择木而栖的意思。
当时举世闻名的四大公子——楚国之春申君、齐国之孟尝君、赵国之平原君和魏国之信陵君,都以豢养门客与游侠著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