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第 6 章

et显然对她的“新朋友”十分感兴趣。 「他几岁,长得怎么样,有照片没。」他那边零点了,不肯睡的猫总要伸爪子,招惹人注意。 「好看,睫毛很长,甜美,吃橙子糖。」 「你们怎么认识的。」一张录音室的麦克风,一张摩天大楼的晨曦。 她眨巴着眼睛,「海浪把人冲到了同一片沙滩上。」 「哦,缘分。」et意会,「你干嘛突然拽词,不想透露?」偶尔他敏锐如野生动物,抓破她一层真实的表皮。 「那天他过来吃饭,满屋子宾客,只有他是有颜色的。」 酒会上大家其实都差不多,一样的西装礼服,一样的面具笑容和奉承话,只是在热闹的灯火里,「他看起来没那么空虚。」 过问许多,南钟瑞都耐心回答了。 夏威夷的日出、天空,和棕榈树……都远道而来,et试图和她共享季节,随时随地传她照片。 「小南。」 「嗯?」 「你要不要换个头像。」 她的昵称就一个懒惰的字母“n”,系统默认肖像,中长发,表情空白,宛如机器人。 「你不懂。」她亦真亦假地说,「用这种头像的,一般男人没有雅兴来骚扰。」 et大笑,「我是那个不一般。」 「嗯,你是et」 「你们确定关系了?」 「没有,dat。」 「会结婚么?」他拍树。 虬枝和树叶,互相掠夺天空的所有权。 南钟瑞不置可否:「录音还顺利?」 「卡住了。」 「怎么了?」 「你表达过类似的心情。」他日子肯定过得太舒服了,「我写不出游园惊梦一样的爱情……我想挨枪子儿,但不想为这去谈恋爱。」 苦恼的et,又弹她表情包,「你愿意讲讲你和他的故事吗,作为交换,你可以提任意一个要求。」 「你拿我练手?」她打趣。 消息提示音吵得人头疼,她只好说:「还是让我成为一串省略号吧。」 -- 酒喝多了,难免口渴。 温成起身去厨房替她取水,“纯净水还是果汁?别的也有。” “纯净水。” “温的还是凉的?” “凉的。” “需要几升。” 她看着他,微笑,“一杯。”结果爬起来膝盖撞到了她的肋骨,又手忙脚乱道歉。 第二天上午,朋友们都走了,她大清早也没了人影。 温成里外找了一圈,没找到。「出门了?」 手机振了下,「嗯。」 中午,她脸红扑扑地回来了,风过树荫,候在门口的男人冲她微笑。“去露营社了?” “嗯,人很多,挺热闹。”她看看鞋尖的红土,“泥巴?” 温成转身进屋,戴上隔热手套,将两菜一汤端上桌,“还有你手里的饮料,只有那边的贩卖机有。” 餐后,空闲下来的他,修好了晃动的餐桌腿。 她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刨花、锯木头,递给他螺丝刀和磨砂纸。“不买新的?” “桌子是爸爸亲手做的,用了快有二十年,我们全家人都很喜欢。” “房间也是他布置的吗?” “你说软装?我布置的,他们不住这边。” 把工具收纳进箱子,温成啼笑皆非地伸出一只手,给表情扭曲,蹲麻了腿的客人当拐杖用。 洋牡丹刚换过,亚麻桌布蜿蜒折痕,玻璃器皿折射反光,家居舒适明丽。 他穿一件背心,迷彩裤卷至小腿,肌理流畅,晒得匀称的手臂泛出健康的光泽。 石榴花在院子里怒放,他们度过了一个充满木头辛香的悠闲午后。 在她捧住杯子喝水时,男人手指缠上她头发,笑吟吟地望住她。 朦胧壁灯像层纱,她看着好温柔,唾手可得。 温成却没有伸手的念头。 大概会陷进去吧。 凝视对方内敛的睫毛,就像凝视一棵含羞草,视线对上了就笑笑,不需要言语佐证。他静静看她喝水,水杯一点点变浅。 “小南。” “嗯?” “那

天看到我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在想……”这个男人看起来和他手里的花一样,很有情趣的样子。 “我就当做夸奖了。” “你们什么时候搬来的?”她问。 美时刻主要业务在欧洲,近些年才将重心转移到亚太,落户此地,也是不久前的事。 “前年注册的。”为某个高端奢侈品牌开展业务而独立注册的公司,代理商和持有人是温氏家族。 讲起生意经,男人对她说:“需要我给点投资建议吗。”神色介于纯真和精明间,谈到钱露出一点刀锋似的尖,诱人去尝、去把玩。 “我留不住钱。”喝完水她去洗杯子,他跟到门口陪着。 在她反复地、清洗到第三遍时,温成放下抱胸的手臂,关上水阀,“小南?”拿走瓷杯,他牵起她,抱小孩一样带她回卧室。 “是不是压力太大了,你放松一点。” 既老又年轻。 纱窗开着,树的影子像水草,在流泻的月光里轻摇慢摆。 摇摇晃晃。摇摇晃晃。 他漂亮的肩线,有瓷器的棱骨。 像毛茸茸的小鸟,她阖眼蜷缩着,在男人颈窝搁浅。 他的手指太温柔,以至于有被蛰伤的错觉,抚过汗湿的后颈,令她轻轻颤了下。 她觉出自己的残疾,并不能坦然接受这样的亲密。 “会着凉的。” “等会儿去。”她懒得动弹。 被他打横抱起,“那我代劳了。” 温成倒是精力旺盛,帮她洗完澡,接了个电话,夹着没点的烟在房里走来走去。背对的人问:“为什么不出去接电话?” “吵到你了?抱歉。” “没关系。” “你刚才说,没有喜欢的人。” 他漱过口的唇齿有薄荷香,脸探过来问她:“那结婚以前呢。” “有过一些好感,不足以表白。对我好奇?” “好奇,会想你是哪里人,做什么工作,有怎样的经历。”右手垫于耳畔,他侧躺看着月光下她的脸,“想听。” 她犹豫了。 坦诚是解剖,容许他人窥视你的隐秘,你的深渊,你的伤疤,你的空无一物。 回馈无非麻醉剂或者呕吐物。 温成肯定与她不同,大可轻松自然地说出过往履历和家庭。不像她,对于交代自己有捉襟见肘的耻感。 她的脸在软枕上滚两圈半。 “孤儿,父母死于洪灾。做临终关怀工作。结过一次婚,丈夫是我资助人的儿子。” 简略得像序言一样的句子。该不该翻开继续,轮到他凝噎。 此刻她是一览无余的。 残垣断壁。 “乏善可陈。”她闭眸平躺。 绕过可能踩到的痛脚,他欲言又止,“工作……累不累?” 他长着一张受过良好教育的脸,笑起来仍有少年人的晴朗。 南钟瑞侧侧身,指尖虚虚描摹着他的眉、额头,说: “婚姻更累,我挺喜欢我的工作的……不,不是医生,我们不负责姑息治疗……半公益性质的关怀工作。我第一次去临终院,有乐团在那里为药物失效的老人唱歌,乐手们身手敏捷,而那些老人就像蒲公英,我甚至不敢用力。” “嗯……” 他沉吟少顷,趴在她边上说:“我第一次听有人用‘蒲公英’来形容死亡,你觉得轻盈?” “你见过人临终时的样子吗,意识不清,半生失踪,剩下的很轻易就飘远了。”她声线低柔,有娓娓之意,“而我和病人,在死亡面前,皆未做好准备,注定了是一场即兴相遇,总是短暂,很快离别。工作当然累,但,想到所有苦难都有终点,我便微感轻松,我们一个月要参加好几次葬礼。老师说我,天生适合这份工作。” 她所有的故事,都与死亡有关。 “你想象过将来的死亡吗?” “有。”他贴近她,回忆说,“但周围很少有人议论这些。” “年轻如永生。”她下巴抵着他胸口,有点硬,便挪了挪,“那你们聊什么,工作?” 他环住她,“和关系一般的聊新闻,和朋友聊吃喝玩乐,父母最爱过问感情状况。” “那我不要当你的父。” 他溢出笑,“聊点别的?” 体温罩住两人,她靠在厚实的胸膛,

闷声问:“你觉得爱在婚姻里重要吗?” “心跳证明活着,于我而言重要。” 她的反问带着攻击性:“但不是最重要的,对吗?” 温成感知到她的不以为然,“将奴役你的,往往是你认为最重要的东西,我只是不爱自欺。” 片刻,她落回眼帘,“的确如此,你的很‘健康’。” “你觉得呢?” 她打了个哈欠,“就好比水母吧。” “什么?” “有种叫‘冥河水母’的,很美。”困倦的女人捏捏他耳垂,“见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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