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过一场雨的午后,显然凉爽了很多。 崔凝安午睡起身服了药,便与杏儿一道在园子里逛逛。 崔凝安走到湖面上的小桥,倚着栏杆朝下望。 池中的鱼很是活泼,大约有十几条。阳光穿过绿叶间隙照到水面上,原本潜藏在石底的鱼便轻快敏捷地游到桥底,似乎是要躲避这天上投来的热。 杏儿给崔凝安递来鱼食,崔凝安往下投了一把。原本聚集到桥底阴凉处的鱼儿便一股脑地游出来,雀跃地吞食浮在水面的鱼食。 看着池中活泼的鱼儿,崔凝安的心情变得欢快不少,连带水面也映出她淡淡的笑容。 她的思绪忽而飘得很远,眼前突然浮现两个小女孩的模样。 一个穿着橙衣的女孩坐到池子边,看青色衣裙的小女孩在池边喂鱼。 橙衣女孩托着头,觉得有些无聊,“安安,这鱼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困在水里的东西。若是你跟着阿爹去狩猎,看见那些山林走兽,你会觉得更好看,如果……” 说着说着,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便不再往下说了。 另一个女孩投鱼食的动作突然顿了顿,像是在开解自己一般,勉强地笑了笑,“这鱼虽被困在水中,却觉得很自在呢!因为这水里有吃有喝的,抬头便能看见好的阳光,低头就能潜到阴凉处。其实被困在水里,应该也没这么糟吧?” 崔凝安又何尝不想出去走一走。只是对外而言,她终归是一个死人。又如何能同阿姐一道在外面出现?那预言将她困在后院不得离开。原来保命的代价便是失去自由和乐趣。 心境的变化也在后院转换得奇妙,从开始的不满,不理解,再到后来,似乎也没什么感觉了。对于外面的探索意欲也渐渐被磨灭得越来越小,像是从阿姐口中听到的言语便能变成眼中的图画。出不出门,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崔凝英站起来,浅浅地叹了一口气,“若是这鱼能离开水面存活,它定当会更开心。” 杏儿见她望着水面发呆,轻轻唤了她一声,“娘子。” 崔凝安回过神来,眼睛却有些湿润。 杏儿见她哭了,心便有些发紧,“娘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好端端的哭了?” 崔凝安抬手抹净眼泪,摇摇头,“没事,我只是想起阿姐说的话了。” 杏儿在她身后轻摇团扇。当下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宽慰她。 她们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自是不必说。如今大娘去了,二娘心里定然很难受。只是不愿身边人为她担心分神,所以才装作一副淡然的模样。她自小便是这样的性子,不愿对外展露自己的苦痛,也鲜少对人吐露心扉。活得实在是辛苦。 如今遵循侯爷的命令,顶替大娘的身份嫁入徐家,本就畏惧,可自家的娘子鲜少露出忧惧之色,为的是让她放心,也算是给怕行差踏错的自己吃了吃一颗定心丸。 想到这里,杏儿更是觉得心疼。 下过雨的桥面有些湿滑,崔凝安一时没站稳,下木阶时踩空了一阶,整个人便往地下摔去。 杏儿被她这么一摔吓坏了,慌忙从桥上快步走下去,“娘子,你怎么样了?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崔凝安抱着腿,倒吸了一口凉气。脚腕处传来剧烈明显的痛感让她顾不得回杏儿的话。 杏儿蹲下身,便要去查看她的伤势。 崔凝安伸手拦住她,“杏儿,回房再看,先扶我回去。” 杏儿看她面色青白,便知道她摔得不轻,“娘子,你还能站起来吗?要不然我背你回去吧!” 崔凝安忍痛开了一个玩笑,“下雨过后石板湿滑,若是你背我,怕是我们还要再摔上一跤。” 崔凝安不喜欢太多人跟着,便将跟在身后的几名侍女遣走了,眼下想找到别人帮忙也是困难。 杏儿只好试着将崔凝安扶起来。只是崔凝安实在痛得要紧,好不容易站起来了却走不动路,杏儿便扶着她在原地缓了缓。 望见湖对面有个人影往这边移动,杏儿看清楚来人后有些惊喜,朝着对岸喊了一句,“姑爷。” 听见杏儿的叫唤后,徐恒邈的步子便加快了些。 杏儿的嘴很快,崔凝安实在没有来得及捂住,只听见她说,“姑爷,娘子刚刚崴到脚了,现下走不动路了。” 崔凝安暗中轻扯杏儿的衣袖,面上却装作无事,“没事,只是滑了一下,还能走。” 为了让自己说的话更有说服力,崔凝安忍着痛往前挪了一步,不过说话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能走不过走得慢一些,我无碍。” 徐恒邈见她逞强也不愿意
拆穿她,蹲下身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前面有台阶要上,我背你走得快一些,若是你再滑一跤,只怕是会加重伤势。” 有人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崔凝安犹豫片刻后也不再推让了,躬身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徐恒邈稳稳地起身,快步地向前走。 虽然他的步子快,但是走得很平稳,伏在他身上并未有颠簸的感觉。 上台阶时,徐恒邈怕打滑,扣在崔凝安腘窝处的手慢慢收紧,将人牢牢地定住。 崔凝安的脸缓缓发红,只是手围着徐恒邈的肩膀,已抽不出一只多余的手来扇风了。 温热的呼吸均匀地洒在徐恒邈的颈窝,竟连同他那一片皮肤也染得粉红。 徐恒邈愣了愣神,很快又继续向前走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徐恒邈便将人送回去了。 崔凝安坐在床上,徐恒邈也坐近些打算查看她的伤势。但崔凝安将裙裾往下扯了扯,把脚盖得严严实实的,往旁边躲了躲。 徐恒邈认真地望着她,“我在军中时常受伤,伤得多了也知道如何处理。我先看看你有没有伤到骨头。” 他的眼神好像自带一种蛊惑的能力,以致崔凝安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将脚露出来。 隔着一层白袜,徐恒邈伸手捏了捏,又松了一口气,“还好没伤到骨头,涂点药就好了。” 杏儿将金创药拿过来,低头道,“姑爷,还是让我来给娘子上药吧!” 徐恒邈扭过头,瞥了一眼杏儿。 杏儿会意,马上呈上金创药,后又找了一个蹩脚的理由退下了。 崔凝安抖了抖,摊掌想要接过那瓶金创药,“我自己上药就好,不,不劳烦将军了。” 徐恒邈将金创药打开,屋内一股浓烈的药酒味道马上弥漫开来。 只见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脸上看不出是什么表情,“你若再与我分辩,等会我只能抽出旁的心思盯着你的脸上药了。” 崔凝安识时务地闭上嘴,乖乖地将左脚的白袜褪下来。 那白皙的肌肤上一片紫红色的伤很是明显,看来她比自己想象中伤得还要重一些。 略有些粗粝的手掌在那块紫红色的淤青揉了揉,只是徐恒邈从未给小娘子涂过药,也不知道如何把握力度,只能一点点试探着揉。 徐恒邈一面揉一面问她,“疼不疼?” 崔凝安轻轻摇头,只是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裙子,一点也不放松,并不像是不疼的样子。 徐恒邈的余光淡淡扫过,随后又更耐心细致地给她上药。 “这段时间你怕是不能外出走动了,便待在屋里好好养伤吧!” 崔凝安实在是郁闷,如今的身体好不容易好了些,竟又滑了脚,别说出门了,她连下床都得蹦着走。 徐恒邈注意到崔凝安的神色变化,开口安慰她,“不要紧,在你痊愈前,我都不出门,就在府中陪你解闷可好?” 崔凝安眨眨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不出门?” 见她并未如料想一般惊喜,倒是徐恒邈有些失望了,“怎么,我在这里陪你,你不高兴?” 崔凝安被这话堵得哑口无言。他们二人如今算是新婚燕尔,即便是每时每刻待在一处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习惯了他每日晨出晚归,如今突然空下来不出门了,反倒让崔凝安觉得有些怪异。 崔凝安顿了顿,“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将军公务繁忙,不好因我这点小事耽误了将军的大事。” 徐恒邈目光灼灼,紧紧地锁在一处,“夫人是觉得自己没有我的事务重要吗?” 崔凝安干脆不再说话,好像怎么说也说不过他。 徐恒邈笑了笑,又给她倒了一杯茶,“听闻你在家中时,经常出门。如今病了一场又崴了脚,我知道拘着你出门,一定让你觉得无聊。” 崔凝安谢过他的茶,浅浅喝了一口,垂头道,“从前……兴许这段时间习惯了就好。时间长了,或许便不觉得无聊了。” 徐恒邈沉默良久,给她出了一个主意,“你嫁进来后,也不曾出去走动,怕是与旧时好友生分了。听说你与衡御史家的衡三娘子最是要好,不如我请她来府中与你一叙,想来你们也许久没有见过面了,你们聊聊天权当是解闷了。” 崔凝安打了一个激灵,马上坐直了身体,“不用了,她或许有什么别的事情要忙,我还是不要打扰她了。我如今受了伤,她来瞧见了,兴许会担心,还,还是不要请她来了。” 徐恒邈以为崔凝安是怕劳动他去请人,觉得不好意思,“不要紧的
,一点都不麻烦。我等会便派人到衡府去问问。不过是来府中与你叙旧,想来衡御史也不会不允的,我这就派人去问。” 崔凝安正欲开口阻止,便见徐恒邈急匆匆地往外走了,想拦也是拦不住了。 衡三娘子衡伊是崔凝英的闺中密友,二人交情匪浅,她要是真的来了,只怕还没说上几句话,自己便露馅了。 想到这里,崔凝安更心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