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细密,阴影起伏,一支商队在驼铃声中前行。 靠近城门口,有位守城门的士兵走过去,见到领队的人翻身下马,腰上挂有一块莹润的玉。 “叫什么名,出关牒在哪,来都延城做什么?” “南阳谢家,谢恒,到这儿来做瓷器买卖。” “去检查,”那士兵便示意身边两人走向商队,用短刀割开包裹瓷器的布匹。 “大人,您动作轻点,这都是上等的青瓷!”那谢恒心疼道。 “青瓷?”士兵的眉头稍稍一抬。 “是的,一个值百两银子。” 谢恒将一个箱子递来,士兵低头一瞧,瓶身好似青重翠叠,确实不错。 “我们和贾平老板有约,定的午时三刻见面,现在快一刻了,您看可否行个方便?”谢恒合上箱子,侧身将它塞进士兵怀中。 两人对视,士兵看到这谢恒身材高挑,相貌俊俏,一双眼转盼多情,右眼尾那儿还有颗小小的痣,谢恒笑笑,那颗痣便藏于眼皮之中,好似将那道不明的风流也一并藏起来。 “原来长这副模样” 士兵不自觉地低喃。 谢恒听到了,奇问,“军爷何意?” “没事,觉得你面善,”士兵对那边同僚喊,“放行!” “多谢军爷,不过在下的” “给。” 士兵伸出手去,谢恒望着那只手,心里一顿,不动声色地接过,领着商队其余人走入城中。 驼铃声响,士兵拎着木箱在那儿站着。 同僚走过来,“裴哥,那些中原人有问题吗?” 她有点不熟悉这称呼,顿了一下答,“没有。” “那你怎么拿他们的东西了?如今中原和周边各国都在打仗,我们可得看紧了,提防有居心叵测的人进城。裴哥,你这光明正大地收受贿赂,晚上可得请我吃酒啊?” “好,”她面不改色,越上高墙后凝视底下商队,心里却想,吃不了了,晚上她得去 ——杀一个人。 他叫谢恒,会在七日后抵达大漠,要在那里动手。 那日她从黑暗中醒来,茫然不知此间是何处,心里却被种下这一念头。 只是她虽知道目标的名字,却不知其样貌,因而才会向城门兵裴诃下手,借用他的身份,顺利从进城的人里找到了谢恒。 城墙上,裴诃漫不经心地问同僚,“贾平这人,你听说过吗?” “怎么没听说过,城里有名的富商,前几日吃酒不还说起他了吗,刚娶了第十七房小妾,据说把正室气得在房门前骂了一晚上。” “有钱有势,好色也很正常。” “没错,哎呀!前两年看他还挺穷的,不知道做了什么生意,居然一下就发迹了。” 同僚滔滔不绝,裴诃一面听着,一面暗自记下谢恒离开的路线,见差不多了,匆忙丢下一句话,“我有事要先走,帮我打掩护。” 来不及挽留,不见踪影。 一刻钟后,街上的一间酒馆。 人声鼎沸,客人们站在桌子旁、踩着木凳喝酒。 低头正要痛饮,却见里面多了层细沙——“小二,风这么大还怎么喝酒啊,把门关上!” “爷,我们还在做生意呢。” “让你关就关,废什么话!” 大刀亮出刀鞘,小二无辙,走去将两扇门关起——却见一只手从外伸来,一位俊秀的男人挡在身前,温声问,“有位子吗?” “有!客官几人?” “十五人。” “这”小二面露难色——今日有贵客过来,包下半个场子,这会儿店里撑死只能坐下五人。 “爷,我们现在容不下那么多人,要不您去别处?” “我们和人有约,去不了别地。” 和谁?小二一愣,想起店里那位贵客。 “麻烦让开,”大门砰一声打开,谢恒从容不迫地走进来,“上酒。” 他在一张木桌前落座,抬头——对面坐着个中年男人。留八字胡须,右手玩着一枚碧绿的珠子,上面刻有一个贾字。 “小兄弟何事?” “在下从中原来,想做点瓷器生意。见兄台手上这玉很不错,便想与你做个买卖。” “改日吧,我约了人,”男人眉眼不抬。
“不先看我的货吗,”谢恒往后一瞥——便见一个蒙着面的黑衣男人走上来,提起手中木箱,放于桌上。 男人敷衍一扫,“是好货,什么价?” “三十万两。” “小兄弟,你第一次做生意吧,金子做的瓷器也没那么贵。” “别急,”谢恒伸手往箱子里一探,握住瓷器稍稍抬起——也不知是让男人看到什么,脸色一变,惊疑道,“你是” “初次见面,贾平,我是今日你要等的人,”谢恒眉眼一弯,扯下腰间佩玉,放到桌上。 原来那玉和贾平手上戴着的那枚如出一辙,贾平看着,“往常都是谢致过来。” “家中事务繁忙,家主不得空,就让我出来了。” “你在谢家,排行第几?” 谢恒的手指点了五下。 “不是长子?” “是,所以才要千里迢迢到这儿来,和你达成生意。” 他不急不慢地说着,任由对面贾平打量。 半晌,贾平站起来,“货呢,带我去。” “请。” 谢恒喝光杯中的酒,和他走出酒馆。 只是来到院子,却见外面那十几只骆驼身上空空无物。 地上断裂的绳索被风吹到脚边,贾老板一脚踩住,目眦欲裂,“货、呢?!” 蒙着面的男人掠上屋檐,低首底下万户人家,回到谢恒身边道,“公子,有四人带着我们的货往南边去了。” “那还不快追?!”贾老板厉声道。 两方人马急赶过去。 两位主子留在原地,贾平扣住谢恒,“谢公子舟波劳顿,到我府上休整片刻,等我寻回那批货再离开也不迟。” 他们坐上马车,往另一边去。 院子再无人影,不过很快,有人身穿盔甲和黑靴,打开了后门。 裴诃看到地上杂草,想,还以为谢恒和贾平早就认识,居然是第一次见面吗? 贾平是近几年才发迹的,但那批青瓷不可能值三十万两,他们到底在交易些什么? 心思急转,她想到谢恒曾将其中一个木箱赠予她,可当时嫌麻烦,被丢到城门口那儿了。 那箱子里肯定藏着些东西 右腿一迈,裴诃当即便要赶回去,可这时,脑子好似被针刺了一下,耳朵嗡鸣,疼得她踉跄几步,扶住墙壁。 ——你来这儿,只为一人。 没必要知道交易的货物是什么。 “谢恒” 她念着这名字,心神一震,改了决定掠上屋檐,去找目标的踪迹。 艳阳高照,砖红色的房檐上,出现两道黑影。 ——无声无息间,竟有人站在裴诃身后。 她没察觉出来,着急地张望着,被头顶上的大太阳晒得汗流浃背。 这时,右肩却被一只手从后捏住。 谁在这儿?! 裴诃身一转,抽出腰间配剑—— 却被按住手腕。 于是她松手,剑往下落,改用左手接住,刺向他的腹部。 他又轻松躲开,问,“你在找什么?” “你又是谁,”裴诃反问。见他往后急退,便一个跃步追来,踢向他面门! 明明迅猛有力,他却以双手连挡十余招,让她觉得怎么都打不中要害。 心中烦躁渐浓。 两人缠斗在一块,一进一退,皆是杀意。 底下人们在安逸吃饭,上方却在厮杀。片刻间两人已过上百招,落在房檐的两端。 裴诃气息不稳,握紧手中短刀,鲜血缓缓流出衣袖,顺着指骨打在砖瓦上。 “不疼?”他问,好像忘了方才正是自己亲手将刀子捅进她肩膀。 “我会让你更疼!”裴诃紧咬牙关,一拳接一拳,一脚接一脚。 眼前这男人很高,穿黑衣,脸上也蒙黑布,虽不清楚长相,但她对他却有着印象。 ——方才酒馆里,谢恒身边便站着这么个人,递给了贾平一个箱子。 他会来偷袭,是谢恒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裴诃不管自己是哪里露馅,此时此刻心里又魔怔般的响起那声音——杀了他。 杀了他! 铮铮杀意升起,她心底间好像也多出别的情绪。 <
> 但一时顾不上这些,只想把他拿下。 抬腿攻向他的小腿,纹丝不动,便又手肘击向他的脸,同时右手腕一转,刀尖刺过去! “你这功夫谁教的,看着有点眼熟,”他自始至终都很冷静,反手攥住她的手腕,逼迫那刀子朝向她,再侧身,出拳痛击她胸膛! “你!”从未有人这样碰过她,裴诃大怒。 “不是说要我更疼吗,”他大腿一迈,按住她脖子将她往下一拽! 裴诃重重砸在房顶上,砖瓦四分五裂。她痛得有一瞬耳鸣和失明,被他全然压制,斥道,“你想干什么?!” “谢恒说有个城门兵有点意思,我便多留意了会,果然找到你。” 他怜悯似的俯身,替她挡住头上烈阳,然后右手一松——将她的刀子丢到地面。 “裴诃,”他从她身上找到腰牌,“为什么要跟踪我们?” “你又是谁?” “回答我的话。” “早上城门口那里,谢恒说他从南阳来,但我听他说话,却是中原东部的口音。” “懂的挺多。” “贾平两年前还一穷二白,如今却家财万贯,我”裴诃回忆着城墙上听来的话,羞愧道,“我想知道贾平到底在做什么,学着他发大财” “想知道他发财的路子?”他似笑非笑,心想这裴诃穿着身不合适的盔甲,一双手皮肤白嫩,根本不像是个长住在大漠的人。 又问,“能走吧?” 便是将她蛮横提起,落到地面,抢来两匹没绑绳的马,利落上马。 炙热的泥土地上,裴诃头发凌乱。 几丈外,马主匆忙叫骂的声音传来。 她问,“去哪?” “找那批丢失的货。” “你知道它们在哪?那些货到底” “我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 他打断她的话,一扯缰绳,夹紧马腹,奔向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