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霄看着程佳韵,许久都没有挪开眼。 看着她帮自己擦掉泪痕,听见她说的那句话,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存在着些许美好的——譬如他的家人,譬如黄粱,譬如她。 “那个人会是你吗?” 半晌,谢霄冷不丁冒出一句。 你说会有人替我掌灯。 那么程佳韵,那个人会是你吗? “什么?”程佳韵没听清,抬起头询问。 再次对上她那双浅褐色的眸子,他却忽然失了勇气,再也无法说出口。 “没什么。”谢霄盯着她手里的帕子,朝她伸出手,“给我,我洗干净再还你。” “客气。”程佳韵笑了笑,大大方方把手帕递给他,转头去拿桌上的平板。 谢霄好似获得了什么奖励,唇角微微上扬起来,把手帕认认真真对折叠好,放进衣兜里。 抬起头,正好听见程佳韵叫他:“谢霄。”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程佳韵忽然拉住他的手腕,把他带到桌前:“坐吧,正好和你说说手头的两件事。” “我给你倒水。”谢霄忽然变乖,反倒让程佳韵有点不适应。她接过水杯,象征性地浅浅抿了一小口,随后进入正题。 “谢霄,这个是香薰烛。”程佳韵把一个小木盒推到他面前,“这个睡觉前直接点上就成,但是要记得放置得离窗台近一些,还要保持房间通风。” “还有……”程佳韵翻出阮承安的微信,“这是京州市言心律师事务所的阮律师的联系方式,有关劳动诉讼的方面,如果你本人不方便沟通,我可以把阮律师的微信推给黄粱,让他去交涉。” 程佳韵做事一向细致,并且具体到方方面面、细枝末节。这也许是从前做插画师的时候被客户刁难太多,磋磨历练出来的。 表面看起来,她成天把谢霄当做小孩,一口一个“弟弟”的叫着,其实她只是习惯了把一切都做到最好,习惯性地去照顾别人的感受。 “程佳韵。”谢霄看着她,许久才开口:“你会不会对我太好了点?” 程佳韵不知他想表达什么,但她能感受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未知的情愫在两人之间蔓延。有些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悄悄发生改变。 “是吗?”程佳韵回过神,故作淡定地笑了笑,“我一向对单主很上心的,何况你又是个小朋友,多关心你不是应该的嘛。” 闻言,谢霄有一瞬的失落,但很快被掩去。他手指下意识抠着桌角,“还有帮忙找律师的事情,你原本也不必为我做这些。” “谢霄,我帮你联系律师,是想告诉你,我们不能任凭事态这样发展下去。”程佳韵看着他,忽然认真起来,“就算你已经决定了要退圈,也要干干净净地离开,绝不能轻易饶恕那些造谣和抹黑自己的人。” “谢霄,这一页绝不能轻易地揭过,否则对你来说不公平。” “相信我,这个世界虽然有黑暗的一面,但绝大多数人,都是向着光的。”程佳韵伸手,手掌覆在他略微冰凉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谢霄,你也一样,要向光而行,向阳而生。” 谢霄低头,看着她放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雪白纤细的手。其实她的手不太暖和,只是被他双手的冰凉衬托得略微有些温度。 这温度虽微弱,却直达他心里。 见谢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程佳韵打开ipad,把画稿发了过去:“老板,请查阅。” 她是真的有在尽力逗他开心。 “叮咚”一声,伴随着轻微振动,谢霄的邮箱收到了一封邮件。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他下意识想弯唇笑,却又及时止住,导致神色有些僵硬,看起来极不自然。 这一幕被程佳韵尽收眼底,“想笑就笑,干嘛老憋着?莫非是不乐意笑给我看?”她叹了口气,故作惋惜状,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唉,那我走好了。只是可惜,不能一睹我们大明星的绝世笑颜。” 被一通调侃,谢霄耳畔微微发红,抬眼瞪她:“程佳韵,你真的很烦。” 他这个表情程佳韵可太熟悉了。从来到灵溪镇到现在,她不知被谢霄瞪了多少次,翻了多少个白眼。 见他这副模样,想来是情绪已经稳定。程佳韵笑了笑,揉了揉酸痛的颈肩,起身说道:“好了,不逗你了。” “时间不早了,我还得回去赶线上订单呢。”走之前,程佳韵还不忘提醒他,“记得看画,我的单主爸爸。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标注好,及时发给我,好吗?” “知道了。” “那我走了。”程佳韵拉开房门正要走,又似想起什么,转头看着他
,语气轻柔: “谢霄,别忘了,我除了是插画师、绘梦师,还是一名有着专业资格证的心理咨询师。下次如果有情绪低落的时候,不用憋在心里,可以来找我聊聊。多一个人倾听总是好的,你说是吧?” “程佳韵。”谢霄忽地起身,叫住她。 “嗯。”程佳韵应声顿步。 “你会在这里待多久?”谢霄看着她,问出这个问题时,内心莫名的紧张起来。 闻言,程佳韵的心陡然顿了下,“说不准。” “不过我才来这里一个多月呢,每天都扎在房间里画画,也没空出去走走。”她咬唇想了想说,“再待一段时间吧,等把这个小镇玩遍了,再走也不迟。” 听见她这么说,谢霄貌似松了口气,点点头道:“你想去哪里,我可以带你去。” 说完,他觉得哪里怪怪的,又怕她觉得自己冒昧冒昧唐突,慌忙解释:“我比你早来半个月,灵溪镇我已经很熟悉了,跟着我,你肯定不会迷路的。” 程佳韵一口应下,坦然笑道:“好啊,那我很开心有你这个导游。” - 程佳韵走后,谢霄真的有听她的话,不再关注网络上那些舆论。 他点开程佳韵推送过来的那位律师的微信名片,选择了添加好友,随后又打开邮箱里绘梦图的初稿,认认真真看起来。 点开图片的一瞬,谢霄其实有被震惊到。这幅画的主色调,程佳韵用了淡淡的金黄色和一小片青绿色。画里的内容,是一家三口站在金色麦田里,小男孩在正中心,肩头还趴着一只可爱的橘猫。那片金色麦田一直向远处延伸,麦浪的尽头是一片无垠的绿洲。 关于对美术的品鉴,谢霄并不专业,自认为没有资格对这幅画点评什么。 只是觉得,她很懂他。 从遇见她开始,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他心中的干旱沙漠被她一寸寸变成绿洲,无边的昏暗被她用日光填满。他的世界终于不再是一片黑暗,荒芜贫瘠的土壤里也终于开出了花。 他相信未来,他的内心会像画中描绘的那样,沙漠终将会变为绿洲。 谢霄看着眼前的画,手指不自觉抚上屏幕,眼眶再次湿润。 忽然,手机振动了一下,将他飘远的思绪召回。 系统信息:【您已经添加“言心法务咨询”为好友,快去跟他打招呼吧。】 谢霄活动了下略微僵硬的手指,缓缓打出一个“你好”,还未来得及发送,对方已经先一步发来了消息: 言心法务咨询:【你好,谢霄是吗?我是京州市言心律师事务所的诉讼律师,阮承安。】 谢霄正要回复,看见那个名字,指尖忽然颤了颤。 阮承安。他记得这个名字。 那次程佳韵急性胃炎住院,夜里他帮她盖被子时,她口中低唤着的,就是这个名字。 这是她喜欢的人吧?所以她才会在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喊出他的名字。 那么这个阮律师一定是个很好的人,所以才愿意帮助他,给他提供法律咨询。 失落的情绪如同浪潮席卷而来,快要将他淹没。此刻他大脑乱得像一团浆糊,已经无法思考,却还是努力逼迫着自己正视手机屏幕,只因为他答应了程佳韵,要好好振作起来,打赢这场官司。 纠结半晌,谢霄鼓起勇气,直接摁了微信电话。 他所经历的事情太复杂,一两句话根本说不清,直接言语沟通总比打字省时。 电话很快接通,对方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你好谢霄,我是阮承安,佳韵的朋友。” “你好,阮律师。” “你的事情佳韵已经跟我沟通过,网上的舆论我也大致看了下,基本了解了。”阮承安说,“除此之外,佳韵还亲自搜集了很多证据,看得出她是真心想要帮你。” 听到这里,谢霄怔了怔,心头涌起一阵暖意,随后又觉得过意不去。 她为他做了这么多,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而他自己,总是控制不住地对她忽冷忽热,时不时地恶语相向。 他真的很过分。 电话里,阮承安与谢霄聊了很久,话里行间都能听出他的专业与干练。谢霄甚至能够听见电话那端,阮承安一边与他沟通,一边快速打字记录的声音。 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他的优秀。 “他们这样肆无忌惮的造谣,就是断定了你不敢起诉。退一万步讲,就算你主动提起诉讼,他们也已经提前打过招呼,那些从前合作过的律所多半被收买了,不会有人替你辩护。”
“所以这种时候,我们一定要拿出确切证据,每一步都踏准踏实,不能出错。” 讲了许久,阮承安思路依旧清晰,最后总结道: “谢霄,我的目标,不止是打赢这场官司。但凡触及到法律底线的人,作为律师,都有职责尽最大可能,把那些人送进监狱。” 听他这么说,谢霄真的有被鼓舞到。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忽然感道窗外吹进来的晚风都带着暖意。 谢霄将手伸出窗外,暖风绕过指尖,吹动额前垂落的发,莫名有些痒。 他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轻声说道:“阮律师,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律师,谢谢你。” 阮承安也笑了笑,礼貌回复道:“不客气。佳韵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