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蔓看着利威尔把手里的装饰挂在门后,模模糊糊地察觉到:快新年了。 埃尔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泄露点什么,在没有壁外调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都没有打扰过她,这多少有点让她起疑。 但很快她回过神来,这些并不是需要她考虑的事情。 柔软的感情会消磨人的意志,莎蔓从前总是不理解,现在却认同了“温柔乡”的说法。 “这样的氛围真是让人困倦。”她捂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窝在窗边的摇椅上看。 这个摇椅是利威尔发现莎蔓几乎不出卧室后特意找人做的。在上面铺好毯子和被褥,再堆上一些柔软的枕头,莎蔓就可以在上面安静地待很久。 她几乎不动用客厅的一切,也就导致每一次利威尔过来都会嫌弃地擦拭这边的灰尘。 “大小姐。”利威尔举起一个不知道用什么布料仿制的花环,征求她的意见:“挂在门边的墙上怎么样?” 对于“大小姐”这个称呼,其实一开始只是利威尔用来挖苦莎蔓的。以他的脾气,黑脸半天才蹦出来这么一个词已经很考虑他们之间的感情了,谁让莎蔓在分居之后彻底暴露懒鬼本性。 她对此适应良好,捂住耳朵整个人扑上去终止利威尔对她的批判。 “不要撒娇。”利威尔那时接住她,把她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 莎蔓从围巾里冒出对眼睛来,顺着利威尔指的方向打量了一下,随即跳起来站到客厅最大的一面墙下。 她举起双臂,比出一个“v”,示意利威尔把花环挂在这里。 利威尔无法用语言来准确地形容他此刻的感受,只是觉得一切都变得鲜活了起来。 他把花环挂在莎蔓指定的位置,又见她退后两步端详,满意地点头。 “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她挥动手臂,指着旁边很大一块空墙:“我可以画点东西。” “嗯。”他嘴上应着,眼睛却没有离开莎蔓的身影。 不爱动就不爱动吧,反正也不需要她做什么事。 莎蔓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眯起眼睛凑近:“你在想什么?” 利威尔是个遵循自己内心欲望的人,没多少犹豫就抚上她的脸,交换了一个温柔绵长的吻。 等到法兰来敲门的时候,他们已经整理好了各自凌乱的衣衫。 “新年快乐。”法兰笑着招呼他们过去吃晚餐:“快来吧,都准备好了。” 暖黄的灯光照亮了不大不小的房屋,流淌出俗世里最能打动人的温馨。 新年前的晚餐格外丰盛,法兰和伊莎贝尔拌着嘴,利威尔时不时插一句。就这样一副简单的画面,莎蔓却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什么咒灵的领域里。 过往的新年全在与咒灵的战斗中度过,偶尔碰上繁华的街道,庆贺的热闹气氛便如清风般从她身边划过。 后面遇到了可以称之为“同伴”的咒灵,可羂索大人所策划的涩谷事变发生在新年前夕,他们相继殒命。 她一直都是旁观者。可现在,她也终于成为了这种氛围的参与者。 “新年快乐!”伊莎贝尔端起酒杯,用力地碰了一下,酒液洒进其他三人的杯子。 洁癖的利威尔也没有计较,露出罕见的明显笑意:“新年快乐。” 莎蔓举杯,往事种种闪过眼前,定格在酒杯中倒映出的昏黄灯光。 “新年快乐!” “你在干什么?”利威尔擦干头发,又把毛巾搭在莎蔓同样湿漉漉的脑袋上,把她的头揉成一团打结的狗毛。 莎蔓深吸一口气,拉下利威尔的头,糊了他一脸水:“你说实话,是不是嫉妒我的长头发?” 他没管自己被弄湿的衣领,像抓猫一样摁住她:“别动,不擦干要是头疼我可不管你。” 她缩回椅子上,任由利威尔摆弄她的头发,自己则拿着一块迷你画板写写画画。 “隔壁街的弗雷德得了肺病,眼看着熬不过这个冬天。”莎蔓勾了个型:“他无亲无故,唯一的女儿前几年也死了。就托我给他女儿画幅画,死之前好有个念想。” “老人家时日无多,我就答应了。” 利威尔挑眉:“也就你有这种多余的善心。” “把自己唯一一口吃的喂给小猫的人没资格说我多余。”莎蔓反驳道:“再者,我收了报酬的。”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布料和发丝的摩擦声。 莎蔓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笔,笔尖搁置在女人的眼角,像是在迟疑着不知该如
何下笔。 “利威尔,我以前做过很多错事,大概这辈子都还不完。答应弗雷德或许只是因为我虚伪的良心。” “有些人是无辜的,可我也没办法回去了。我无法偿还。” “唯一能放在天平上的,大概只有我的性命。” “……” 这是打算和他谈谈了。 “那就留在这里。”利威尔对她说。 大概是很少这样直白的表达心意,他放下了毛巾,转而用手指轻轻梳理她还微微湿润的发丝。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既然无法改变也无法补救,甚至都没有办法回到原来的地方,那不如就往前看。” 他低头,擦去莎蔓蓄在眼眶中的泪水:“没关系,不用为此觉得愧疚。你该放下这一切,也放过你自己。” “为了我留下来吧,莎蔓。”他们额头相贴:“你的过去,我们一起来承担。” 她才仅仅十八岁,却好像已经度过了大部分的人生,经历了她无法背负的伤痛。 利威尔想,她不该活的这样战战兢兢。 或许爱情总是让人盲目。当她的泪水划过脸颊时,他几乎忘却了一切,心中只剩下拥抱她的念头。 拥抱她吧,拥抱你的爱人。她需要一个人和她站在一起。 “莎蔓,”他略微触碰到了她的心,决定分担她的伤与痛:“你不再是孤独的。” 无论过去经历过什么,从这一刻起,你将不会再无人诉说,不再无人依靠。 “我的过去,”莎蔓抽噎着,双手死死抓住利威尔的衣服:“我的过去……” 她的过去挣扎在缝隙里,沉浸在泥泞中,思及便只能看见大片大片的黑暗,如泥水淹进口鼻使人缓慢窒息。 长达十年的咒缚加诸于身,直到死亡前一刻方得喘息。 活下去的欲望与他人痛苦恐惧的面孔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丧失了对正面情绪的感知。 “我的过去,”泪水不断落下,莎蔓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个字,对自己的人生下了判决:“没有意义。” 时至今日她终于能说出来,她只是被羂索玩弄的棋子,短短15年的人生不过是一场从他指缝间露出来的错误的悲剧。 那些挣扎、思考和妥协,全都是没有意义的情绪。从一开始她就注定了要成为羂索的帮凶,然后再如同消耗品一样死去。 利威尔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的泪痕:“是有意义的。” 他手指不断摩挲着她的脊背,帮助她平复呼吸:“或许那些苦难没有意义,但肯定有一些值得的东西不是吗?你喜欢画画,喜欢从高处往下跳,只要能带来一点点高兴,就是值得的。” 利威尔亲了亲额头,随即抱得更紧:“我不能理解你说的有些话,但我想……” “利威尔。”莎蔓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响起:“吻我。” 利威尔一顿,抱着她往卧室内走去。 第二天利威尔罕见地没有起早床,而是待到伊莎贝尔都快忍不住去隔壁敲门了才安静地出现在厨房里。 “她感冒了。”利威尔面对着两双审视的眼睛,心情似乎还不错。 法兰率先发难:“利威尔,都是男人,我懂。但我得提醒你,现在可不是养小孩的好时机。” 伊莎贝尔想开口,被法兰叉了出去:“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随着厨房门被关上,利威尔才继续回答:“说什么屁话,现在当然不会。只是她昨晚头发没擦干而已。” “好,只是头发没擦干。”法兰耸耸肩:“我听说弗雷德那老头委托莎蔓画像,通缉令还没撤,这样稳妥吗?” “没事。”利威尔想起昨晚莎蔓濒临崩溃的状态,觉得做点事情很重要:“她情绪不太稳定,能给人画画也好。” 法兰一愣:“什么?” 利威尔不愿多说,只是锤了锤他的心口,示意是心病。 “好吧。”法兰明白了,转而又问:“不走了?” 利威尔勾起嘴角:“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