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第 12 章

裴诃夜间出门,才合上门,便有一闲人从屋里走来,目送她的离开。 谁?自然是李某了。 她鬼鬼祟祟的去哪?李水徵并不跟上,在屋内一张长椅前坐下,泡茶。 白日真是吃多了,晚上一点都吃不下去。 四下无人,他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条。 是几日前裴诃写的那张药方。 李水徵于灯火下凝视上面的字,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异响,心里一惊,回头,“小姑娘你怎么不出声呢。” 明明是他做贼心虚,反倒埋怨起旁人来。 “唐贞呢?”裴昭僵在原地,攥着木门。 “谁?” “裴诃。” “出去了。” “哦”裴昭便要回房,不过这时,肚子咕噜作怪,李水徵皱眉,“你很饿?” “嗯”裴昭背对着他,不敢回头。 寄人篱下,唐贞又不在,她即便再饿都不敢贸然做些什么。 “晚上没吃东西吗?”李水徵问。 “有,唐裴诃有和我去吃东西。”只是裴昭囊中羞涩,虽从洛玉秋那儿偷了金钗,却不敢当掉,怕被他们会发现她的行踪。 而裴诃本就身无分,两个穷鬼在一起,能吃些什么。 李水徵一眼看出裴昭的窘迫,想起裴诃早些时候问他要钱的事,“你们很穷吗?” “没有呀,我我回房了,不好意思” 李水徵没拦,拜极好的听力所赐,听到屋里有人在踱步、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有肚子咕噜噜的恼人声。 他笑,身子往后一仰,心说他就在这儿坐着,看那挨饿的人会不会受不了,出来觅食。 直至寅时,裴诃从外面回来—— 看到撑着脑袋在昏睡的李水徵,推开房门看到床上的裴昭。 大睡到天亮。 而还有一人,在天亮后才回家。 孤魂野鬼,披星戴月,拉开家门昏睡在床上。 谢恒想,好折磨人 可折磨他的岂止是现世?谢恒做了个梦,梦里在和人争执。 对方穿粉裙子,像朵桃花似的,看不清脸,正在因为一件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和他吵架。 谢恒觉得很无奈,问对方能不能不吵了。 那人却更生气,说他每次都这样,她明明不是在无理取闹,但“谢子陵你总觉得是我在找你麻烦!” 她气得握拳,这时旁边传来人声,他家里的一个姨母走过来,说吵什么呢,夫妻之间要多包容彼此。 “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合。” 所以和他吵架的那位,是他妻子。 谢恒心一动,很想去拉她的手,但他又确实别扭,有外人在,不方便动作。 因而绷着脸不吭声,只垂眼,目光落到他夫人的鞋子上,心道夫人这双鞋好像穿了有几年,他给她买的那堆呢,怎么不穿? 错过一人的反应——有人其实气得要命,很想揍谢恒,但这时候居然来了个姨母!又要在长辈面前保持仪态,她拳头松了又紧,笑着向她问好。 姨母。 谢恒本该听到夫人这一声,可这会儿,现世里传来一声轰响,将他拽出梦境! 只见浓烟滚滚,厨房居然失火。 “我来我来,”裴诃站在里边,将裴昭拉开,要把那个火焰冲天的铁锅拿开,李水徵却拍开她的手,“烫。” 一盆冷水无情浇过去。 没灭掉谢恒心里的火,他仅穿着里衣,头发披散,赤脚站在厨房门前,面无表情问,“你们在做什么。” 裴昭第一个回头,“哎呀”一声捂住眼睛。 李水徵第二个回头,“谢兄早上好,我们在做早饭。” 裴诃不回头,捏着衣袖的布料去握铁锅的把手,打算洗干净后再炒一次鸡蛋。 昨夜裴昭的肚子可是叫了足足一个时辰。 “好端端做什么饭,谁出的主意,出去吃不就好了?”谢恒道。 他失眠多梦,又错过夫人的声音,一大早就脸色铁青。 裴昭闭着眼道歉,“对不起,因为我们没银子出去吃,才会买菜回来做” 还买了不少,李水徵看着旁边几大袋子,心说这小姑娘食量挺大,和他有得一拼。

“出去,三个不会煮饭的在这折腾什么,”谢恒道。 “没银子”裴昭小声道。 “没银子自己去赚,白住别人家里还要把厨房烧了吗?!” “对不起”裴昭扯扯裴诃的衣角,“走吧。” “走什么,买了那么多菜难道就在这放到烂吗,”裴诃在这时转过身来,一眼对上谢恒。 “谢子陵你没睡好冲她发什么脾气,现在什么世道,赚钱很容易吗?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是富家公子,每天被人伺候?能在家里吃就在家里吃,不会做就学到会,勤俭持家懂不懂?” “你”谢恒眉目间出现一点茫然。 他鬼使神差地想起梦里和夫人吵架的原因。 是有一次他宴请朋友,夫人得知后便说在家吃吧,甚至去厨房做了几道菜给大家。 可谢恒是高门子弟,接触的人也是达官贵族。他们住着大宅子,被下人伺候着,日子过得舒坦极了,不明白为什么谢夫人要亲自下厨——这明明是下人才会做的活。 甚至谢夫人出身贫寒,勤俭惯了,看不得宴席上的饭菜被剩下,会思考来多少个客人,做几道菜才刚刚好。 但谢恒是主人,请人吃饭是要豪气些的。 他的朋友明着夸赞谢夫人贤惠,勤俭持家,实则暗骂她这乡野女人不识大体,居然在他们来的时候不多准备几道菜。 真穷酸,谢恒能看上她,说不定也是一路人。 谢家看来也走下坡路咯。 谢家还有许多长辈一同住着,知道后没少数落谢夫人。 而谢夫人本就讨厌规矩,如今还要被这些人绕几个弯来骂她。 事后忍不住向谢恒发脾气,谢恒不理解,他所受的教育就是要阔气地宴请宾客,去茶楼吃饭最好,偶尔在家里也还行,夫人生气什么? 时过境迁,谢恒听着裴诃这些话,觉得好像明白了些许。 对方扫了他一眼,“你放心,我很快就会离开,不纠缠你了。” 这话一落,二人受罪。 似是在哪听过,从谁口中。 谢恒觉得自己约莫是还没清醒,因而才会觉得这话是他夫人的口吻,不知所措地问,“你为什么又叫我谢子陵?” 裴诃没听到他这话——每每心生不杀谢恒的念头,都会头痛欲裂。 还好一回生二回熟,如今勉强稳住,转身去洗锅,却有人上来,“我来。” 谢恒道,“我进过厨房,会做饭。” 这几乎是他对裴诃语气最好的一次。裴诃躲开他,“谢公子怎么那么屈尊降贵?” 李水徵忍不住笑出来,很少见人这样明目张胆讽刺谢兄。 谢恒不语,把锅拿到院子里洗,裴昭小跑着去给他鞋子,弯腰送到他面前。 裴诃看着皱眉,没说什么。 谢恒始终是屋主人。 说起来,这宅子虽位置偏僻,里面的景观布置却都很对她胃口,谢恒远住在中原,这宅子倒干净整洁,是请了人来打扫? 裴诃心里忽然有个不好的猜测,春渡说她之前在这儿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该不会是那谢恒在这买了房子,和她一起住吧 忽然便坐立难安,呼吸不顺。 李水徵凑过来,“怎么了裴大夫?” “没事,”裴诃总觉得的他像猜到些什么,不愿透露。 “你不是和谢兄不对头吗,要吃他炒的菜?”他笑起来,眼皮底下的小痣若隐若现。 “我不吃,”她一顿,“你需要消食丸吗?” “想卖给我?”李水徵最是懂她。 “十钱一袋,可服用两天。” “有点便宜啊,不会亏本吗裴大夫。” 忽然被关心,裴诃脱口而出,“我以前行医都这个价。” 便是李水徵耐人寻味的眼神,“这样啊。” 从怀里拿出一碇银子,“包我一年的量。” “那可不行,”裴诃觉得自己活不了那么久。 但裴昭却眼巴巴望着,趴在她身上道,“一碇银子啊” 继而改了主意,“成交。” 李水徵也不怎么富裕,但今儿却觉得这银子花的值,因为裴诃之后可得常和他见面了。缘何想与她见面呢?李某不懂,也不知道裴大夫从现在开始琢磨该怎么延长药丸的保质期。 <

> 三人站在厨房外,等谢恒做饭。 谢公子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心甘情愿为别人下厨,在他的认知里男子远庖厨。不过此时站在烧着柴火的厨房,后背被热出一身汗,倒想起一些往事—— “你怎么又去厨房了?不是说了不要你动手吗?你也不会做饭。” “我会啊,我一个人生活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会做饭,哦不过认识春渡后便是他做了。”有人眉眼一弯,“是不是觉得我很幸运?有个乖巧的徒弟。” 他只会心里难受,巴不得那春渡离她远一点。 板起脸来,谢公子冷声道,“他如今又不在你身边。” “是啊在大宛,离这有几千里远。”夫人声音听着很失落,他便又着急起来,“月底带你去找他?” 才刚说完就恨不得把话吞回去,他在说什么。 可是夫人高兴呀,握住他手臂贴上来,“那太好了!我好久没回去,也不知道他和包打听怎么样了,对了,有多余时间的话也去平岭吧,我好久” 后面的话没说完了。 谢恒猛地回神,在打鸡蛋的手停下来。 平岭。 他怎么会“听到”夫人说这个地方? 身一转,望向裴诃。 对方趴在不远处一张木桌上,拿着支笔,苦想该怎么才能更久地保存药丸。 李水徵站在她身边,谢恒也因此皱了眉。 裴昭一直站在厨房门口,纠结着要不要上前帮忙,见谢恒盯着裴诃,便问,“要我去叫她吗?” 谢恒一愣,转过身去。 是看错了吗,怎么觉得他有点慌张,裴昭伸长脖子,见他捏着木筷的手都红了。 “要、要吗?” “你闭嘴。” 被凶了,裴昭逃离现场。 一刻钟后,三人坐在一丈长的桌子旁,望着满桌菜肴。 都是很普通的家常小菜,炒鸡蛋、咸菜白粥、爆炒虾仁、醋腌黄瓜。 李水徵道,“谢兄,我真没想到你会做饭,还做那么多。” “你旁边那小姑娘不饭量挺大的吗,”谢恒擦着双手,瞥了眼裴昭。 裴昭不敢抬头,“也没” 裴诃已经拿过她的碗,给她盛粥。 “自己来就好,”裴昭以前在家真没这待遇,她家境一般,爹娘去世后兄妹二人便吃着老本过日子,因而即便裴昭饭量大、吃不饱,也不会声张。 不过谢恒怎么会看出她饭量大? 李水徵也觉得奇怪,问谢恒,谢恒回答,“看她面色暗黄,舌苔色淡,想是脾胃虚寒。” 来月事应该也很疼,这话他没必要说。 裴昭惊讶,“谢公子你也会医术吗?” “学过一些皮毛。” “何时?我竟也不知谢兄会这个,”李水徵问。 “忘记了。” 一时安静。 裴诃给裴昭夹菜,“吃饭。” “哦唐贞你也吃呀,”裴昭回过神来,“昨天早上你也什么都没吃。” “她不端着碗馄饨吗?”李水徵想起陈记馄饨铺的事。 “那是帮我端的”裴昭心虚。 “两碗馄饨一笼包子,都是小姑娘你吃?” 裴昭不说话了,李水徵又道,“你吃那么多,肚子不难受?不会涨起来?” 摇头。 看来这位是真能吃。 裴诃舀了一勺白粥,用汤勺搅着——巴不得他们多聊会。 其实这么多天以来,她一点东西没吃,又或者说她吃不下,身体接受不了食物。 谢恒坐在主位问她,“你今日怎么那么安分,不对我胡作非为了?” 裴诃当作没听到,一面忍受阵阵头疼,一面暗骂他哪壶不提提哪壶。 “不舒服?” “别和我说话。” “你说要走,何时?”他却纠缠不清。 “没想好。” “今日有空吗,和我去找个人。“ 她猜到是谁,不愿答话。但谢恒也不催促,喝了碗白粥后见裴诃反复五次做出要喝粥的动作,嘴唇却碰都没碰汤勺,起身走到她身后。 “和我出去。” 这真是他们二人最平和

的一次相处了。裴诃望着面前的粥,毫无食欲,别无选择地从了他。 另一边,李水徵和裴昭还在狼吞虎咽,前者好像进入某种比赛状态,不想输给后者,一边揉胃部一边往嘴里塞食物。 于是裴诃忍不住在出门后问谢恒,“李水徵是怎么回事?” “他有病,”谢公子无情道。 “啊?” “他有病。” “不是要你重复李水徵他什么病?心里的还是身体的?”裴诃自从确定自己是大夫后,便决心要对所有人好,即便她还是和从前很不一样。 可谢恒却有些不耐烦,“他和你没关系。” “我就问一下。” “不可以。” “原因?” “他一个外人,你这么关心他干什么。” 谢恒烦起来,慌不择口,说完两人便齐齐愣住——觉得这对话似曾相识,出现过好多次。 糟了,裴诃心想。 谢恒当即就要问她一些事,可刚才他说了那样的话,心里别扭,觉得自己怎么能说那样直白又醋味十足的话? 于是远离她,“我要找的人在前面的棺材店里。” “哦。” 裴诃知道他心里存疑,要去找包打听。 只要对方表现出一点异样,谢恒便会把她往他妻子的身份上带。 要命,都和离加失忆了,不能一别两宽吗? 还好一路无言走到那儿,吃掉一个闭门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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