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笑开了,眉眼柔和,青灰色的罩衫搭在身上,更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她声音轻得可怕,像是风一吹就会散开一般,“多谢神官向孤透露天机,”她弯眉,“孤也听闻,若有擅自泄露天机者,必当孤苦百年,神官不是也在一意孤行么?”
如叙怔了片刻,随即也笑道,“有臣相伴,那殿下也算不得一意孤行了。”
说完他便再度拿起面具覆住了面,“殿下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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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候陈璋派人来接她,她坐着登云梯下了博玉台,东阳眼巴巴地站在陈璋身边,瞧见令仪下来了,呼啦一下就扑了过来,扯着她的衣袖问:“殿下殿下,您一整日没吃东西了,饿不饿?奴给您带了些糕点,您要不要先吃点填填肚子?”
静坐是不能吃东西的,令仪不觉得饿,她笑着说不用了,又问东阳:“你怎么来了?”
她虽说是在问东阳,看的却是陈璋,陈璋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东阳姑娘担心殿下,非要亲眼来瞧瞧殿下是在什么样的地方静坐,臣别无他法,只能将她带来了。”
东阳憋了嘴,“殿下,奴一直在担心您。”
令仪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你担心的不是孤,而是别的什么。”碍于陈璋还在一旁,令仪不便讲出与狼有关的事情,她摸了摸东阳的发顶,轻声道:“好了,孤回来了,别怕,来,我们回去用膳。”
这句话入耳,陈璋眼中的情绪莫名地晃动了一下,转瞬即逝,他略略垂下了头,对令仪道:“太真苑中已为殿下与东阳姑娘备好了饭菜,殿下,请。”
令仪不能用荤腥,所以菜式一应都是斋饭,东阳一张脸垮了下来,吃个饭也怨声载道。用过膳后东阳也不敢再随意出门乱逛了,主仆二人在太真苑中来来回回地走动权当消食,一个青衣小童便走了进来,对令仪作揖,“殿下,有人请见。”
令仪在长安中的熟人不多,能来神宫探看的更是少之又少,她好奇地问是谁,小童乖巧地答道:“是裴将军。”
裴英,再听得这个名字的时候,令仪有些恍惚,少年时候她与裴英有过一段隐秘的情愫,当时二人都不曾说破,只觉得与裴英在一处特别快活,虽然令姝常常从中作梗,但无伤大雅,只要是与裴英有关的事情,她都很喜欢。
但在她离京之后的时日里,这份情愫却渐渐淡了下来,一则是她本就心灰意冷,二则是蜀地迢迢,现下她回京了,裴英却是第一个来见她的。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东阳不曾听过裴英是谁,便问令仪,令仪道,“故人。”
既然是故人来探访,为何不能见?令仪整了整衣襟便随小童去了,小童将她引到一座水榭中,那是神宫中人会客时的地方,入内便见得裴英飞扬的眉眼与挺拔的身姿,他一身锦衣,瞧见令仪进来,笑着唤道:“阿蔷。”
那是令仪的小名,自她母妃逝世后,便再没人这样叫过她了。令仪有些动容,却也只是淡笑着点了点头:“长舜。”
长舜是裴英的字,令仪也是自幼时就这么唤的,二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只不过之间隔了她母妃的冤案以及迢迢八年岁月,如今相见,则显得生分许多。但生分的是令仪,裴英丝毫不觉,他走了过来,站定在离她三步之外,仔细端详了她片刻,“你在蜀地并不好。”
令仪道:“蜀地蛮荒,能好到哪里去?”
裴英的视线定在她脸上,又是一声感叹,“但蜀地山水养人,此言诚不欺我,八年不见阿蔷竟已如此风华出众,更盛当年的……”
他向来心直口快,话将将脱口便觉出了不对,想要收回已经晚了,好在令仪没计较,先行且随意地坐了下来,偏头看他,“是么?”
她摸了摸脸,“我觉得我与母妃其实并不相像。”
裴英接口,“自然是不像,纪姨是纪姨,阿蔷是阿蔷,”他在她对面跪坐下来,身姿笔挺,眉目英朗,只是额角处有一块疤痕,令仪皱起了眉,“怎么弄的?”
看起来像是陈年的伤口了,但令仪记得自己离开长安时裴英额上是不曾有伤口的,面如冠玉的少年,走一路都有女子向他抛花枝递香囊,他每每都会拿来给令仪,朗笑着道,阿蔷你看,这花可不及你好看。
裴英触了下额角,“喝醉了酒摔的。”
令仪似笑非笑,“能耐,都学会醉酒了。”
“啊呀,不是的,”裴英摆手,“自你离开长安之后,我便消沉了很长一段时日,那时与肇清他们混在一处,被怂恿着借酒浇愁,日日喝得烂醉。”他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头,“后来才醒悟,若有朝一日你回长安时见到那样的我,必然会很嫌弃,这才将酒给戒了。”
“孙肇清本就是个纨绔的典范,你竟也会与他厮混,”她自己动手倒茶,像是渐渐放下了心防,显得不再生分了,“想着有朝一日我能回长安?”
裴英点头,笑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明亮耀眼,“你果真回来了,还好我有先见之明。”
好一个先见之明,令仪忍不住发笑,与亲近的故人相见便是这点好,相谈甚欢,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直至日落西沉,裴英才惊异地道:“都已经这样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