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不可怕,就怕神棍自己都不相信有神。
适提出了问题,但却没有急着解答,而是用那些孩子们马上要来听故事为借口搪塞过去。
留下悬念,以后再讲,也或许是因为人暂时太少,等人多了再讲。
墨家的明鬼与天志,是个解决不了就难以壮大的漏洞。他即便不信,可既然想要依附墨家搞事,也不得不谈这个问题。
晚饭之后不久,陶罐还没有刷洗干净,就有一些孩童来到了院落里。
几个懂事的孩子沿途采了一些蒿草加入院落内的火堆之中,艾草烧的味道是蚊虫所不喜的,正可以驱蚊,也方便围在四周听故事。
适很会讲故事,在这个时代,哪怕最粗陋的讲故事技巧,也会吸引很多的人。
孩子与闲来无事的大人们,眨着眼睛,听着发生在他们千里之外、半百之前的楚国故事,对那个受了伍子胥千金请求不要说出自己下落而以为侮辱人格投河而死的奇女子感慨不已。
故事说到最紧要的时候便停下,推说天已经太晚,不要误了明天早晨去田里干活。
人群散了,伴着星辰。
人群又来,伴着落日。
就这样,这间矮小的院落,成为了附近村社越来越多的人晚上乘凉时的聚集地。
一开始只有二三十个孩子,七八个大人。
后来有了四五十个孩子,二三十个大人。
故事从伍子胥悬头笑看亡国,讲到仓颉造字天地变色;从墨子止楚攻宋,讲到齐国田家大斗出小斗进吸引农奴逃亡;从大禹顺应天志统领诸族修河开垦杜绝继承权内战,到周朝顺应天志井田殖民弃用奴隶少用牺牲祭祀,再到如今的生产条件下天志应该是什么样……
再后来,每家轮流准备一些柴草,将火堆点的闪亮,每晚听故事的时候也围着火堆搓麻条,学着用芦苇杆编凉席,或是用火烧木头挖出孔做连枷,还有种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甚至于到最后,人们开始觉得芦花家的院落太小,将地点转移到了谷场上。用刚学会的、用芦苇杆编好的凉席,搭了一个可以遮挡夏雨秋风的凉棚。
适也在大约一个月后,终于组织了一次取代了村社原本公益权力的集体行动,带领着这些整日听故事、学编席、做连枷、发牢骚的人,给村社内一家孤儿寡母翻修了一下屋顶。
简单的茅草和芦席做的屋顶,总可以防住随着雷声轰隆而越来越多的雨水。
但他一直没有再谈天志和鬼神的事,他觉得还不是时候。
既然天鬼已死、天志可推,那么便只有现世而没有来生,更没有地狱天堂。
没有地狱天堂、恶鬼六道、轮回往复,想要这些村社众氓相信乐土存在,就只能在现世让他们看到。
让他们看到希望、摸到真实,切身体会那种以往不敢想象的幸福。
这种希望和真实,在适没有权力、没有土地、没有金钱、没有耕牛驽马的时候,只能依靠那些已经播种下去、但还没有收获的种子。
在收获之前,播种下九重乐土的幻想;在收获之后,就能触摸到九重乐土的希望。
……
种植,需要知道节气。
宋国用的殷历,比适所熟知的农历要早一个月,殷历的正月是他熟悉的农历的十二月。
虽然历法不同,但是最基本的冬至是一样的,这一天木杆的影子最短,而且冬天不像夏至那时候氤氲满天影响观测,这一天各国都算的很准。
这时候的天气也比前世暖和的多,适听苇说起过他见过鳄鱼,宋国放到后世就是河南,这里能有鳄鱼显然要暖和的多。
他手里的种子基本上都可以在冬天到来之前收获,无霜期足够,节气也基本上对的上后世一年两熟或两年三熟的时间点。
种子的事,只有芦花和苇知道,他们也是最早听过《天问》的两个人,所以不用担心他们会说出去。
选好的土地隐藏的不错,谷子在结穗后虽然总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当不起高粱才能用的青纱帐,但也足以遮掩住一些人的视线。
三周亩的土地早已经空了出来,苇虽心疼于适将那些长得很好的谷苗全都拔了出来,却也在玉米、棉花、花生、芝麻等发芽后充满喜悦。
地瓜放在家中,用湿润的沙土催出嫩芽;土豆一切数瓣,深埋在土靠生命的力量拥抱阳光;向日葵长成后最怕成群的飞鸟,栽种在院落之内,未曾开花之前和凤栖之木有几分相似……
最让苇和芦花吃惊的,不是这些种子真的发出了芽,而是适的种植方式。
天不亮,适便拿着木耒上了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