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分作两处 常悦徘徊在养饴院的门外,围着石子路转了好几圈,也没想好该如何同祖母说自己想要离府且归期不定的事。 着淡绿色半臂上衣,及至脚踝的裙摆简洁单一的连双端着双手小碎步行来,先见礼,又躬身传话道:“姑娘,老太太说您别在外转圈了,请您进去。” “祖母怎会知晓我来了的?” 她可从没下过去通知的吩咐。 连双禁不住带笑,实话实说道:“老太太浅眠起得早,您来转第一圈时,她老人家便察觉到院外有动静了。” 常悦“哦”的一声,不再拖延先向院内走去,其后是跟着的连双与缠枝。 红木亭内,披着深紫色罩衫的赵明簪坐着,石桌上放着个炉子,其上有铁丝网,接着炭火有瓷盏温的正好。 边上有两各色衣着颜色的近身婢女,细致而卑躬的照料着。 烟紫色的纤柔女子甫一入院,主位上坐着的老者便看着了,赵明簪注视着那道身影,眉弯目笑道:“阿悦来啦。” “祖母。” 常悦迈着轻盈从容的步子,眉眼弯弯的露出显而易见的笑容。 “一大早的,是不是哪只小老鼠闻到了我院中的香味呐?” 赵明簪问的打趣,满目慈爱的侧眼望过来,布满枯皱皮肤的手背轻且缓的勾了勾女子尚露红润的鼻尖。 常悦作势嗅了下,一副被烤果子吸引的神情。 赵明簪笑出声,右手重新握上布裹着的铁夹子,畅快道:“等着吧,祖母给你烤栗果吃。” 常悦却是面露迟疑,不知是当不当讲,想了几息还是犹疑开口。 “祖母,您上回说学会了烤红薯,给我吃了块没熟的,还说本来烤到最后就是这样,结果我回去半夜传了郎中过来。” 赵明簪顿手,老态明显的脸上显露出尴尬,又掩饰的好笑自己往常做过的“囧事”,斩钉截铁道:“我,我那是还未学到家,连累阿悦了,这次定然不会。” 常悦没带怨怼的回之一笑,伸向圆桌上的茶盏,替身边人续上温茶。 “不过祖母给的我都吃。”常悦“哈”的一声,十分不明智地说。 赵明簪被哄得直乐,语气十分赌徒道:“咱俩一起吃!” “那当然好。” 这次的栗果倒是烤熟了,常悦吃了两个便净了手,安静的给正在剥壳的赵明簪剥新的栗果。 两人手上的吃完,赵明簪摁住了常悦还想剥的手,边拭手边问:“说事情吧,阿悦早早来祖母有何事阿?总不能真成小老鼠了吧?” 常悦微微害羞低头,说话间声音虽柔软细腻,但不乏其意坚定。 “祖母,我想去衡都。” “我被拐的那个地下,有很多女子,我想做点什么。” 常悦不敢百分百保证能救出那些女子,去了衡都,面对那些为了利益金钱不择手段的人,她只想尽自己最大努力,在保证自己安危的情况下多做些事情。 若是能闹大,救出更多的女子,将此链捣毁殆尽,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赵明簪脸上的笑收了点,对上那双稚嫩心有主见的眸子,略带严肃的问道:“阿悦,你的计划是什么?” “我想以间香铺为始在衡都扎根,接近那些人,慢慢摸进去,找证据,上报官府。” 最后将那样的窝点一网打尽。 斩草不除根的道理常悦知道,只是她人微言轻,这件事能做到哪种地步,现在谁都预料不到。 知道对方不会扫兴,常悦睁着明媚的眸子等祖母的下音。 赵明簪沉吟片刻,再抬头时只是确认一遍,“可想好了?这个选择很难。” 不说能成与否,赵明簪更担心的是常悦去后的安全。 说得严重些,触及到那些人的利益,管他是多大的后台,一概是照杀不误,常悦去了那里,便是将生命置于刀刃上生活。 赵明簪眼中渴求她面上浮现犹豫不坚定,这样她就能有几十种话劝说她放弃这个想法,可常悦如她心中所料想的一样,向她点点头。 眼神中的肯定不可忽视。 那双带着期待的混黄眼眸就慢慢褪去了些光,赵明簪早就料得到的,这姑娘是她亲手教出来的,什么决定一旦说了出来,便是在心中思虑许久,便是不会改变。 心中的落寞担忧掩藏起来,赵明簪只是说了声好。 “不过阿悦,我答应你是在你安全的前提下,你亦须向我保证,不拿自己安危开玩笑。”
知晓对方担忧,常悦正色端坐,右手举高发誓道:“祖母放心,我一定保护好自己。” 手臂顺势放下,还没僵直坐够几秒的姑娘软了上半身,虽仪态有加但不至于过度挺直。 常悦开玩笑着活跃气氛道:“我可是很惜命的,人生短短二十年,祖母,我还没有体验过很多时候,我不会轻易离开。” 这里还有她的亲人爱人,力所能及四个字她还是会做到的。 “你个丫头啊,自己心里记牢了!” “嘿嘿,我往后每天都在心里默念几遍,一定牢记了,还有特别感谢祖母答应,还是祖母善解人意,更与阿悦谈得来,祖母阿,您可真好。” 若是提早将这件事说给常家父兄,常悦都不敢想她会被禁几次足。 之所以先同赵明簪说,常悦有她的思量,去往衡都的事情既已得了祖母点头,父兄那头的意见便不足为虑了。 拂着倚靠在自己臂弯处姑娘柔顺黑亮的发中,赵明簪做不来开心状,家里的雏鹰有了想法想要飞出去看看,她不能说出拒绝的话。 目送心满意足回去的常悦拐离院门,赵明簪向连双挥了挥手转过身子,后者会意,提步跟上去送。 沏盏新花茶的功夫,粉肤色衣裳的连双端着双手快步而来,躬身汇报道:“禀老夫人,姑娘没回院子,唤了赶车的郊野带上缠枝青釉二人出府去了。” 赵明簪纵容着无奈叹了声,为人长辈自是比谁都要了解常悦那个“不安分”的性子,仅叫了连双不用管罢。 年长的蛾英只比老太太小了五六岁,同样两鬓全白老态赫显,一辈子侍立在养饴院很是威重,唯独面对一生的主时小心保护又恭敬尊崇。 蛾英双手递过来的一杯茶未喝下,赵明簪喉间一梗,混杂着茶水的鲜血硬生生被逼出来。 “老太太!” 蛾英亦面露紧张,一手迅速接过尚咳血不止人握的茶杯,一手给其拍背顺气,还能分心吩咐说:“连双,快去叫明大夫来。” “是。” 半跪在地上,蛾英等赵明簪过了这阵后将袖中一直备着的丝绸手帕递过去,又唤清融倒杯新茶来:“老夫人,您又咳血了,用些茶漱漱口吧。” 赵明簪是连回应的话都无心说了,顺着蛾英的手漱了口,本就下垂的眼皮耷拉着,颓态易见。 想起几月前明大夫诊治说的病情,清融掐了掐手心不让自己多想,想着老太太最疼爱的姑娘还未走远,连道:“奴婢这就唤姑娘回来。” 若是由姑娘侍疾在侧,老太太会好点的吧? “站住!” 赵明簪喝罢便猛咳一阵,发白的脸上竟涨了几分红润,像是死白的人脸上涂上两坨胭脂,滑稽非常。 清融顿时不敢动了,面上有些不解疑窦的低头。 蛾英顺着赵明簪轻颤的背,轻声安抚道:“您别动怒,按您吩咐的没人让姑娘知晓。” 对于向常悦隐瞒病情一事,蛾英私心觉得老夫人做的不对。 明大夫都说了老夫人身体已是风烛残年,名贵药材也只是吊命,若不同姑娘说,万一哪天仙去了,姑娘会不会怨自己没有多多侍奉,白白错失了那么多的陪伴时间。 赵明簪只是坚决不让说,人老人死本就是常态,她不想给家人白添悲伤。 身体缓了回来,赵明簪似自问似问清融道:“我院中人,谁都不能多嘴,叫她来侍奉干什么?左右时日无多,给她徒添悲伤吗?” 蛾英心中有别的答案,面上没说出来。 “人都要走这一遭,或早或晚,我还庆幸老天叫我多陪了阿悦那么久,蛾英,你说,她从刚生出来那么点到现在的大姑娘,时间怎么过的这样快。” 谁都没有自己了解自己身体,赵明簪预料得到时日无几,也坦然接受死亡,回顾往昔时,面露柔和的怀念。 她同常老侯爷是世家联姻,年轻男子女子从来没见过面,截然不同的性子全靠各自摸索,所幸时日长了二人互相倾慕,这桩指腹为婚倒不是怨侣结合。 赵明簪颤抖着手,宽袍也胡乱颤动着。 蛾英往日再镇定也不免担忧得慌了神,动容的哀喊道:老夫人……” 主仆几十年来,蛾英妙龄之时便陪在赵明簪身侧,侍奉的多年来,二人虽为主仆更似亲眷,她早将对方看的分外重要,如今暮年老矣,都要到了诉说决别的时候。 “蛾英,生老病死乃是人生常态,你也至耳顺之年了,看得开些阿。” 弯着身的人险些绷不住神色,枯瘦的脸上压抑着抖动,良久才动了唇:“…是。” <
> 赵明簪那双见遍世间百态的眸子饱含痛意,但她没有愤恨怨怼,与痛苦并驾齐驱的还有包容与接纳。 经历的多了,也就接受了,一颗心被磨砺得浑圆,只望活着的后代能够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