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师听了,道:“惭愧。全仗护法坐骑脚力惊人。” 此次铜炉山之行,裴茗可谓接连受挫,一路被打,形象全无,郁闷得很。只有我在他想不开时拍拍他的背,以示安抚,但我一看到雨师大人的黑牛,就想起黑牛化形后的脸和裴茗一样,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只能叹息而走。 雨师在和我们交流几句后微微侧首,道:“裴将军为何没有佩剑?” 裴茗没料到雨师会主动问自己问题,一时没想好怎么回答,半响方道:“断了。不,丢了。”但再想想,断了和丢了一样没面子,只好不说了。 雨师听了,略一思索,取下自己的佩剑,双手递给了裴茗。 她并无异样神色,言行举止都十分得体,裴茗却是神色微变,仿佛看到她递过来一条毒蛇,迟疑片刻,道:“多谢。但这是雨师国镇国宝剑,交到裴某手里,恐怕不大合适。” 雨师温和地道:“雨师国早已覆灭百年了。裴将军乃是武神,用剑高手,目下既是为阻拦鬼王出世,此剑在你手里,比在我手里,更能发挥作用。” 裴茗又是一阵迟疑,仍是客客气气地推拒了,道:“裴某谢过雨师国主。不必了。” 见状,雨师也不再勉强。几人又闲聊几句,雨师还问过他们是否有风师的消息,谢怜才知风雨二师关系不错,师青玄经常去雨师乡吃喝玩乐,黑水事件后许久都没再去,雨师也派人出去寻过,无果,不由唏嘘。 眼下知道师青玄还好,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虽然裴茗坚持不想拖后腿,但所有人都命令他必须在原地休息直到恢复至少七成,所以裴茗在休息时也在郁闷。而我也在郁闷花城躲开的事,我想去问他为什么这样,可我又不敢,花城谢怜在那头,我在这头,我时不时往他们那边瞟,花城专注照顾谢怜,看起来一派祥和。 我最终还是没有找花城询问那件事。 一夜已经过去,太阳出来了,雨师从黑牛褡裢里取出种子,寻了片地当场播下,不多时就长出了小片庄稼。雨师不愧为掌农的神官,即便是在铜炉山脚下也要种地。 无论到哪里都要种地的行为,让我倍感亲切。我又实在好奇雨师大人的坐骑为何和裴茗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摸到正在播种的雨师旁边,雨师篁注意到了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笑道:“怎么了?小槐?” “嗯嗯……雨师大人,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雨师道:“问吧!” “你的坐骑为什么化形后……和裴将军一模一样?”当我问出这个问题后,一旁的大黑牛像是听懂了我的话 开始哞哞地叫,像是表达自己的不满。 雨师安抚了一下黑牛,道:“说来惭愧,我飞升那时,并未见过几个男子。” “嗯,然后呢?”我还是不解,追问道。 雨师一笑,随后给我解释原因。 原来,护法灵兽化形,主人自然都希望给他一张看起来顺眼的脸。第一头灵兽,主人不懂凭空造脸,肯定是要从见过的脸里挑一张。就像初学画画,上手必定是临摹,临摹的功夫够了,才能凭空作画。这牛是公牛,那么就要找一个雨师认识的男子的脸给它安上去。 可是雨师从出生到死,见过的男子里要么是她终日纸醉金迷的父兄,要么是尖声细气的宦官,再要么就是凶神恶煞的士兵,真要说在这短暂的一生里有哪个男子稍微顺眼一点……大概也只能勉强选“善良”的裴茗了。 况且牛首金环沾上她人气之时,须黎国还未攻打雨师国。原来根本“偏偏是他”,只不过是“没见过其他”。 雨师态度坦荡,果然半点其他心思也无,一边安抚着愤怒的那牛,一边慢吞吞又有点为难地道:“前尘往事,皆已消散,我亦无心。倒是对裴将军颇多冒犯了,可是,这脸已经改不了了……” 说实话,我看看那还在刨土的牛,心想可能这牛觉得长得像裴茗的自己被冒犯得比较多。看来它极为讨厌自己这张脸的原形,难怪之前对裴茗这般对待。 事实根本就不是宣姬想得那般,雨师喜欢裴茗,裴茗没看上她,所以雨师以此报复他。 我叹了一口气,到了这个时候,谢怜他们也回来了,我们便准备再出发。 一行人正式出发,那黑牛摇身一变,变为两三倍大,可容六人乘坐。它前蹄先落地,伏了下来,雨师上去,坐在最前,我跟在雨师后面,裴茗根本不想坐上去,谢怜还有点能理解他,但最后实在没办法,隔了远远一段距离坐在雨师后,最后才是谢怜和花城。 黑牛撒开四蹄奔跑起来,飞速前行,奇快奇稳。花城似乎怕谢怜掉下去,一直在后面扶着他,沿路还会给他讲几句方才掠过的是古乌庸国的
什么景。谢怜听着笑道:“三郎果然无所不知,好像什么典故都难不倒你。” 花城也笑道:“哥哥还有什么想知道的?知无不言。” 裴茗在前方随口道:“太子殿下不如问问血雨探花的身世,看看他会不会答你?” 谢怜笑容立刻敛了。询问一位鬼王的身世可不太有礼貌,其私密程度在谢怜心中差不多等同于问另一个男人的那玩意。他怕花城心生不快,立即把话题转了,客客气气地道:“裴将军。” 裴茗:“什么?” 谢怜:“前方颠簸,小心。” 裴茗:“什么?” 话音刚落,四人座下黑牛声若洪钟地哞哞叫了一长声,裴茗便被甩了下来。他愕然道:“岂有此理?” 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甩下去也就算了,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的,可是,怎么不甩坐前面的也不甩坐后面的,偏偏甩了坐中间的?通常情况哪有这样的? 牛不停蹄,谢怜在前方回过头,丢下一串远远呼声:“早说了裴将军小心啊…” 一路把裴茗甩下去七八次,我一路笑了七八次后,我们终于乘着雨师的护法坐骑,来到了铜炉脚下。而登山入口处,便矗立着一座神观。 花城站在下面,对谢怜伸出一手。谢怜把手给他翻身下来。虽然裴茗一路上被摔了七八次,但不愧为武神,十分顽强,走路都不带瘸一下的,下了车后,便不去看那黑牛冲他危险地龇牙。 我们直奔大殿,一进去,墙壁上果然有壁画。可一眼过去,谢怜背上的汗毛便瞬间全部倒竖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这幅壁画和前面的天差地别。画面上只有一个人,然而用色黑暗,线条狂乱,人脸都扭曲无比,几乎看不出来这个人长什么样。 可这都不是最恐怖的。让谢怜毛骨悚然的是,虽然这个人的脸极度扭曲和痛苦,但还是能看出来,他的脸上,居然长着三张脸,每一张和他自己的脸一样扭曲! 人面疫! 巨大的冲击之下,谢怜满眼都被那壁画的黑色侵占了,忍不住倒退了好几步,我对这玩意也有巨大阴影,忍不住拉住了雨师的手。 花城道:“殿下,先别看了。” 但那扭曲的画面给人的冲击力太大了,人面疫在谢怜心中留下的阴影又太重,他着了魔一般盯着不放。于是,花城干脆一把将谢怜拉了过来,语气强势却不失柔和地道:“好了!殿下,不要看了。” 正在此时,那黑牛突然一声大吼,在殿外地上打起了滚。雨师牢牢牵着它的绳子没松手,道:“怎么了?” 那头黑牛居然发出了人声的尖叫:“啊啊啊-”而雨师听见这尖叫后,拔出雨龙,向着黑牛一剑斩下! 剑光划过,一只黑乎乎的东西被挑飞了出去,啪地溅开一团猩红的硕大血花。 食尸鼠! 方才大喊的不是那黑牛,而是趁众人不注意蹿上牛身、狠狠咬了它一口的食人鼠。 这只食尸鼠。它虽将死,却还在尖叫:“太子殿下--殿下殿下殿下!救我救我救我!” 谢怜被它尖叫得头皮发麻脑仁发疼,而花城迅速将他拦到身后,微一抬手,那食尸鼠登时被砰地炸成了一团血雾。但仍有一对小小的眼珠子粘在墙上,发出猩红的凶光。四面八方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声聚拢过来,此起彼伏- “喀喀、喀喀……" “早点逃了就好了……” “我好不甘心…不要信他的鬼话就好了,我死得冤枉啊!” 谢怜耳边又响起这些话语。 花城担忧地叫唤着他,听到花城的声音,谢怜这才回过神,道:“抱款!”花城神色凝重,道:“你又听懂它们在说什么了吗?” 谢怜点了点头。花城伸手捂住了他的双耳,道:“别听了。它们不是对你说的。” 谢怜勉强道:“我知道。” 可为什么这些话跟当初仙乐国的人们对他说的如此相似?为什么壁画上的故事就像是在说他的故事一样?! 成千上万只食尸鼠犹如黑色的潮水向着我们蔓延过来。眼看着即将被包围起来。裴茗严肃起来,道:“你们先走!我引开……” 谁知,他还没说完,就见海量食尸鼠都尖叫着朝他冲来,错开了他,向后方奔腾而去。回头一看,它们居然是追着雨师去的! 不知何时,雨师已经重新跨上黑牛,往反方向奔去。那牛不快不慢引逗着食尸鼠们跟它走,雨师则远远地道:“诸位请先走吧,我引开他们即可。” 雨师说罢,便一边骑牛而行,一边沿路大把地撒
米。老鼠毕竟天性爱食大米,都不知多少年没见过这般雪白肥美的粮食了,蜂拥而上。这本是裴茗要做的事,却给雨师抢了先,弄得他没事可做,他只好长叹一声,跟上去道:“太子殿下、血雨探花,你们先走!” 谢怜在后面喊了几声,真的想大叫你别去,花城看了则笑道:“走吧哥哥。他一路丢脸丢到雨师面前,非得找回场子不可。” 可转头看见一脸无辜的我,他又敛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