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文学

玉面郎君

01 她还记得出来尧城时,被一只眼欺负、勒索,她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生出冰冷的恨意,直到被公仪长亭绑架,在村庄遇见视人命如草芥的官兵,她对这个世界的恨意逐渐加深。 直到看见沈愁绝被杀死那一刻,她所有的恨意都已转化成绝望。 绝望的意思,就是毫无希望。一个人若没有希望,那么她的世界一定是一片灰暗。 曾经有个聪明人说:“英雄只有悲壮的死去才能成就传奇。” 如果英雄的结局是死亡,却让自私小人横行世上,那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让人期待的呢? 裴云惊知道她很伤心。 他很想问她,是不是喜欢沈愁绝?若不是喜欢,又怎么这般难过? 他没有问。 不管她喜不喜欢,沈愁绝已经死了。 至于温玉山,他能果断的抛弃她,照她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回头。 裴云惊忽然觉得自己很了解她。 他知道自己或许得不到她,但只要别人得不到她,他就知足了。 他愿意跟着她,照顾她,只要能看见她,他就知足了。 天边露出一线天光时,三人衣服上的泥已凝固了。 花似雪拾起地上那把乌鞘剑,她盯着墓碑,眼睛又冷,又黑:“从今以后,我就是你。”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走了,小黑跟在她身后。 “你要去哪里?”裴云惊拉住她的衣袖。 花似雪顿住脚步,语气一瞬间变得格外沧桑,沧桑得好像一个经历了七八十年风霜的老人一样。 她说:“去哪里都一样。” 一人,一马,一剑已走远。 裴云惊站在原地,脸色有几分失落。 宋心儿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边。 “我是不是该放弃了?”他问。 他能感受到,花似雪虽不排斥他,却也不亲近他。她干脆、果断,绝不是那种做你为她做两三件事,说四五句好话就能哄回来的女子。 他为了跟随花似雪,已许久没有回家,险些和他爹闹掰了。 他爹,也就是大老板,对这件事很生气,他认为:一个男人为了女人放弃一切,那么不管他落得什么样,都不值得同情! 裴云惊也很纠结。 若他再不回去,他爹就会剥夺他继承家族的权利。 宋心儿轻声问:“你想放弃了么?” 裴云惊想了想,苦笑道:“不放弃又能怎么样?我还有机会,么?” 宋心儿忽然问:“她成亲了没有?” 裴云惊转眸盯着她。他一向摸不透这个少女,也摸不透她说的话。 宋心儿道:“既然还没有成亲,那么为什么没有机会?” 裴云惊眼睛亮了。 宋心儿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02 报复一个人有很多种法子,但通常概括为两种,即为:□□上的报复,精神上的报复。 □□上的报复又分为很多种:给他投最烈的毒,雇最残忍的凶手刺杀,折断他的腿骨、扭断他的手腕…… 精神上的报复也分为很多种:毁掉他心爱的事物、杀死他的亲人,摧毁他的信仰,践踏他的尊严…… 报复的法子实在是太多了,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温玉山不喜欢见血。 是以他选择了最干净,最有效、最简单的一种。 秋。 屋后的枫叶经霜红透。 和地上的鲜血一样红。 京城已破。 睿王民心所向,一路势如破竹杀进京城,除暴君,斩奸臣,百姓纷纷拍手叫好,张灯结彩庆祝。 大燕山河虽已满目疮痍,遍地腐尸,却升起了新的希望。 楚府依旧是楚府。 外头烽火连天,血流成河时,楚府四季花开,美如仙境;外头烽火熄灭,回归宁静时,楚府小桥流水,一片静好。 若世上果真有世外桃源,楚府就是桃源。不管外界如何变化,它自岿然不动。 温玉山没有随睿王进京,只因南宫先前不久诞下孩儿,身子更虚弱了些,处处需要人照顾,是以他就留下。 公仪昭因从马上摔下,浑身多处骨折,整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是以也没有去,公仪长亭身为长子,自是要留下打理家业。

温玉山决定要报复的那一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 每个人第一次杀人前,难免有些紧张、担忧、严重的甚至会出现肚子痛,呕吐的现象。 温玉山没有一丝波澜。 他同往常一般,照顾南宫仙睡下,又去乳母处看了看孩子。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孩儿,眉眼间生得极像楚鸣玉,却比楚鸣玉更漂亮。 他会好好抚养这个孩子。 将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如往常一般出门去了。 四大家族之中,苏、闻两家虽已摔落,但往各家安插眼线的习惯却未改变。 温玉山换了一套蓝色夹纱女裙——每个家族的服侍都有规定,楚家是青色,公仪家是蓝色,苏家是红色、闻家是紫色。 温玉山与安插在公仪家的线人碰头后,避过巡逻的家丁,轻而易举来到公仪昭的居所。 公仪昭自受伤后便卧床不起,身为一家之主,分分秒秒自有人在身边侯着,每一个时辰换一次班,换班之前自有公仪昭的心腹搜身查验,尖锐利器一律不准带入房内。 温玉山一点儿也不担心。 他和三个侍女等在屋外,到了换班时,进了屋去。 屋内干净、宽敞、明亮。 象牙榻上躺着一个五十岁光景的男人,穿了一条白色亵裤,□□着上身,呈大字型躺在天鹅绒被褥上。 胖子总是比较容易出汗。 正值初夏,屋里放了两三个冰盆,有些凉。 公仪昭的的胖手胖腿却出了些汗,看起来像敷了层油。 婢女们进屋后,开始洒扫屋子。 屋子已被洒扫得很干净了,就连地板也擦得光亮,连一丝灰都找不到。 做做样子罢了,不然干站着,和家主大眼瞪小眼? 温玉山走到床前,静静地看着他。 公仪昭身子虽伤了,心却没伤,察觉到有人靠近,猛然睁开眼。 那双眼睛又细、又长,几乎已被脸上的横肉挤成一条缝,缝里却迸出一道精光。 他看到一张脸。 一张白净、柔美的脸。 一张描了眉,抹了胭脂,点了唇的脸。 无论谁看见这张脸,都一定会认为是一个女子。 公仪昭也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唇边胡子抖动。 他正要说话,忽觉心口传来一阵又细微、又短暂的痛意,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微微一笑,温柔地道:“下辈子,再会。” 他的心口插着一根针。 一根细如发、锋如刀的银针,若不仔细看,根本瞧不见这一根几近透明的针。 公仪昭就是被这样一根针杀死的。 公仪长亭捏着针,额头青筋暴起。 通常来说,一个人杀了人之后,为了不被发现,总是要先毁尸灭迹的。若杀了人后甩手就走,就只两种可能:因为惊慌失措而逃跑,或者根本不在乎被人发现。 温玉山显然属于第二种。 他杀了人之后,慢慢悠悠走出公仪府,慢慢悠悠回家了,似乎刚才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湖边钓了条鱼。 公仪长亭没有来找他。 大家族之间打打杀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通常不会闹到官府去,都是暗地里解决。 就像当初楚长冠被谋杀时,楚家没有什么动静,现在公仪昭死了,公仪家也没什么动静——温玉山虽没有与公主正式成亲,实则却已是驸马之尊,就算告到皇帝面前,难道皇帝还会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而惩治驸马。 这就是他们的世界,他们的行事风格。 就算是最亲近的人,死去之后也比不上一个活着的朋友有价值! 03 花似雪回了趟家,但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那日在谷中埋葬沈愁绝之后,她一个人回了朝云城。 这一趟走得格外顺利,一路上既没有遇见骗子,也没有遇见强盗、山匪、二流子,路上时时有披甲戴刀的官兵巡逻。 起初,百姓瞧见官兵时下意识躲避,但这些官兵不仅没有欺负他们,反而帮他们修房子、砍柴、拉车,甚至和他们一起种地。 百姓们十分感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朝云城还是老样子,树还是那株树,楼还是那座楼。 她回家的路上,遇见曾经欺负她的几个小流氓。 他们看见她时,先是愣了愣,旋即揉了揉眼睛,最后试探地对着她吹了吹口哨。

花似雪冷冷看过去时,那几个小流氓像是看见鬼似的,忙噤了声,惊讶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她就是昔日那个胆小怯懦,走路时总是垂着头的小女孩了。 她是从正门走进去的。 这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从容坦荡地走进万花楼。 见到娘时,她心脏一抽。 她娘似乎老了十几岁,眼角长出皱纹,鬓边已生白,好像凝了层薄薄的霜。她娘今年不到三十岁。 她离开时,她娘还很年轻,肌肤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滑,乌黑柔顺的发宛似一匹上好的缎子,现在却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大妈。 徐妈妈和一众姊姊妹妹围着她,她娘面无表情坐在一把梨花木太师椅上,冷冷道:“她是谁?” 01 她还记得出来尧城时,被一只眼欺负、勒索,她第一次对这个世界生出冰冷的恨意,直到被公仪长亭绑架,在村庄遇见视人命如草芥的官兵,她对这个世界的恨意逐渐加深。 直到看见沈愁绝被杀死那一刻,她所有的恨意都已转化成绝望。 绝望的意思,就是毫无希望。一个人若没有希望,那么她的世界一定是一片灰暗。 曾经有个聪明人说:“英雄只有悲壮的死去才能成就传奇。” 如果英雄的结局是死亡,却让自私小人横行世上,那么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让人期待的呢? 裴云惊知道她很伤心。 他很想问她,是不是喜欢沈愁绝?若不是喜欢,又怎么这般难过? 他没有问。 不管她喜不喜欢,沈愁绝已经死了。 至于温玉山,他能果断的抛弃她,照她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回头。 裴云惊忽然觉得自己很了解她。 他知道自己或许得不到她,但只要别人得不到她,他就知足了。 他愿意跟着她,照顾她,只要能看见她,他就知足了。 天边露出一线天光时,三人衣服上的泥已凝固了。 花似雪拾起地上那把乌鞘剑,她盯着墓碑,眼睛又冷,又黑:“从今以后,我就是你。” 说完这句话,她转身就走了,小黑跟在她身后。 “你要去哪里?”裴云惊拉住她的衣袖。 花似雪顿住脚步,语气一瞬间变得格外沧桑,沧桑得好像一个经历了七八十年风霜的老人一样。 她说:“去哪里都一样。” 一人,一马,一剑已走远。 裴云惊站在原地,脸色有几分失落。 宋心儿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边。 “我是不是该放弃了?”他问。 他能感受到,花似雪虽不排斥他,却也不亲近他。她干脆、果断,绝不是那种做你为她做两三件事,说四五句好话就能哄回来的女子。 他为了跟随花似雪,已许久没有回家,险些和他爹闹掰了。 他爹,也就是大老板,对这件事很生气,他认为:一个男人为了女人放弃一切,那么不管他落得什么样,都不值得同情! 裴云惊也很纠结。 若他再不回去,他爹就会剥夺他继承家族的权利。 宋心儿轻声问:“你想放弃了么?” 裴云惊想了想,苦笑道:“不放弃又能怎么样?我还有机会,么?” 宋心儿忽然问:“她成亲了没有?” 裴云惊转眸盯着她。他一向摸不透这个少女,也摸不透她说的话。 宋心儿道:“既然还没有成亲,那么为什么没有机会?” 裴云惊眼睛亮了。 宋心儿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02 报复一个人有很多种法子,但通常概括为两种,即为:□□上的报复,精神上的报复。 □□上的报复又分为很多种:给他投最烈的毒,雇最残忍的凶手刺杀,折断他的腿骨、扭断他的手腕…… 精神上的报复也分为很多种:毁掉他心爱的事物、杀死他的亲人,摧毁他的信仰,践踏他的尊严…… 报复的法子实在是太多了,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温玉山不喜欢见血。 是以他选择了最干净,最有效、最简单的一种。 秋。 屋后的枫叶经霜红透。 和地上的鲜血一样红。 京城已破。

睿王民心所向,一路势如破竹杀进京城,除暴君,斩奸臣,百姓纷纷拍手叫好,张灯结彩庆祝。 大燕山河虽已满目疮痍,遍地腐尸,却升起了新的希望。 楚府依旧是楚府。 外头烽火连天,血流成河时,楚府四季花开,美如仙境;外头烽火熄灭,回归宁静时,楚府小桥流水,一片静好。 若世上果真有世外桃源,楚府就是桃源。不管外界如何变化,它自岿然不动。 温玉山没有随睿王进京,只因南宫先前不久诞下孩儿,身子更虚弱了些,处处需要人照顾,是以他就留下。 公仪昭因从马上摔下,浑身多处骨折,整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是以也没有去,公仪长亭身为长子,自是要留下打理家业。 温玉山决定要报复的那一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 每个人第一次杀人前,难免有些紧张、担忧、严重的甚至会出现肚子痛,呕吐的现象。 温玉山没有一丝波澜。 他同往常一般,照顾南宫仙睡下,又去乳母处看了看孩子。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孩儿,眉眼间生得极像楚鸣玉,却比楚鸣玉更漂亮。 他会好好抚养这个孩子。 将一切安排妥当后,他如往常一般出门去了。 四大家族之中,苏、闻两家虽已摔落,但往各家安插眼线的习惯却未改变。 温玉山换了一套蓝色夹纱女裙——每个家族的服侍都有规定,楚家是青色,公仪家是蓝色,苏家是红色、闻家是紫色。 温玉山与安插在公仪家的线人碰头后,避过巡逻的家丁,轻而易举来到公仪昭的居所。 公仪昭自受伤后便卧床不起,身为一家之主,分分秒秒自有人在身边侯着,每一个时辰换一次班,换班之前自有公仪昭的心腹搜身查验,尖锐利器一律不准带入房内。 温玉山一点儿也不担心。 他和三个侍女等在屋外,到了换班时,进了屋去。 屋内干净、宽敞、明亮。 象牙榻上躺着一个五十岁光景的男人,穿了一条白色亵裤,□□着上身,呈大字型躺在天鹅绒被褥上。 胖子总是比较容易出汗。 正值初夏,屋里放了两三个冰盆,有些凉。 公仪昭的的胖手胖腿却出了些汗,看起来像敷了层油。 婢女们进屋后,开始洒扫屋子。 屋子已被洒扫得很干净了,就连地板也擦得光亮,连一丝灰都找不到。 做做样子罢了,不然干站着,和家主大眼瞪小眼? 温玉山走到床前,静静地看着他。 公仪昭身子虽伤了,心却没伤,察觉到有人靠近,猛然睁开眼。 那双眼睛又细、又长,几乎已被脸上的横肉挤成一条缝,缝里却迸出一道精光。 他看到一张脸。 一张白净、柔美的脸。 一张描了眉,抹了胭脂,点了唇的脸。 无论谁看见这张脸,都一定会认为是一个女子。 公仪昭也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唇边胡子抖动。 他正要说话,忽觉心口传来一阵又细微、又短暂的痛意,失去意识之前,他看见微微一笑,温柔地道:“下辈子,再会。” 他的心口插着一根针。 一根细如发、锋如刀的银针,若不仔细看,根本瞧不见这一根几近透明的针。 公仪昭就是被这样一根针杀死的。 公仪长亭捏着针,额头青筋暴起。 通常来说,一个人杀了人之后,为了不被发现,总是要先毁尸灭迹的。若杀了人后甩手就走,就只两种可能:因为惊慌失措而逃跑,或者根本不在乎被人发现。 温玉山显然属于第二种。 他杀了人之后,慢慢悠悠走出公仪府,慢慢悠悠回家了,似乎刚才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湖边钓了条鱼。 公仪长亭没有来找他。 大家族之间打打杀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通常不会闹到官府去,都是暗地里解决。 就像当初楚长冠被谋杀时,楚家没有什么动静,现在公仪昭死了,公仪家也没什么动静——温玉山虽没有与公主正式成亲,实则却已是驸马之尊,就算告到皇帝面前,难道皇帝还会为了一个死去的人而惩治驸马。 这就是他们的世界,他们的行事风格。 就算是最亲近的人,死去之后也比不上一个活着的朋友有价值! 0

3 花似雪回了趟家,但那是半年前的事了。 那日在谷中埋葬沈愁绝之后,她一个人回了朝云城。 这一趟走得格外顺利,一路上既没有遇见骗子,也没有遇见强盗、山匪、二流子,路上时时有披甲戴刀的官兵巡逻。 起初,百姓瞧见官兵时下意识躲避,但这些官兵不仅没有欺负他们,反而帮他们修房子、砍柴、拉车,甚至和他们一起种地。 百姓们十分感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朝云城还是老样子,树还是那株树,楼还是那座楼。 她回家的路上,遇见曾经欺负她的几个小流氓。 他们看见她时,先是愣了愣,旋即揉了揉眼睛,最后试探地对着她吹了吹口哨。 花似雪冷冷看过去时,那几个小流氓像是看见鬼似的,忙噤了声,惊讶地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她就是昔日那个胆小怯懦,走路时总是垂着头的小女孩了。 她是从正门走进去的。 这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从容坦荡地走进万花楼。 见到娘时,她心脏一抽。 她娘似乎老了十几岁,眼角长出皱纹,鬓边已生白,好像凝了层薄薄的霜。她娘今年不到三十岁。 她离开时,她娘还很年轻,肌肤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滑,乌黑柔顺的发宛似一匹上好的缎子,现在却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大妈。 徐妈妈和一众姊姊妹妹围着她,她娘面无表情坐在一把梨花木太师椅上,冷冷道:“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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