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他对她的情意是假,说的话却是真。 他现在想必也过得很好,至少比她好。 他那样富有,那样英俊,他有亲密的朋友和他作伴,有强壮的护卫跟在身边,他和她,生来就不是一路人。 她曾经还天真地幻想嫁给他做妻子。 娘现在又怎么样呢?知道她离开后肯定很伤心,也很担心,有没有打发人寻她呢?有没有后悔对她说那样伤人的话呢? 虽然那些话让她很伤心,但她却爱她,因为她是娘亲。 她伸手抹了把泪,将篮子放回桌上,寻思着要赔人家多少钱。 转日,她跨着篮子挨家挨户道歉,赔钱,主人家看着她青紫的脸,接了钱,没说什么。 她们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只要弥补自了己的损失就已足够。 处理好一切,她才回到小屋中,煮了个白鸡蛋揉脸,松动的牙齿还是疼得要命,她的钱几乎赔完了,剩下的要留着吃饭,没有多余的钱看大夫。 虽然衣物被撕烂了,但仍有有一些主顾会照顾她的生意,只不过会叮嘱一句“小心点”,这照顾并非出自同情,而是因为她补衣物补得好,还会绣花,价钱又便宜。 就凭这三点,她照旧能靠缝补赚几个钱来养活自己。 五月底时,一只眼又来找她拿钱。 他拎了一个油纸袋,里面也不知装了什么吃的。 他安慰道:“上次是我太生气了,你莫放在心上。我不是和你说过,官差不会管你死活的吗?你为什么还要去呢?唉!” 他又说:“这个月就不用交钱了,拿去看大夫吧。” 花似雪摇头,闷声闷气道:“已经好了。” 一只眼见她低眉顺眼的样子,知道她吃到苦头,怕了,遂接过钱,拨下几个铜板放在桌上:“你一个人来这里讨生活也不容易,我养家糊口也不容易,咱都互相理解一下,这点钱你留着用。” 花似雪温顺地点头,送他出门。 油纸里是一只油腻的烤鸡腿,鸡皮焦黄,鸡肉鲜嫩,还洒了香辛料。 花似雪虽怨恨一只眼,却不怨恨烤鸡腿,她将这鸡腿当做一只眼,连骨头都嚼碎了。 02 一只眼住在麻衣巷第七户人家。 这巷子既不肮脏,也不干净。 巷子里的房子既不大,也不小。 这里的人既不穷,也不富有。 他们虽吃不起山珍海味,却也吃得起鸡鸭鱼肉,虽吃不起荔枝,却也喝得起一碗冰粉。 和世上万千人一样,他们有温柔的妻子,强壮的丈夫,可爱的孩子,他们过着平淡而美好的生活。 当然,住在这里的也有光棍。 光棍分两种,老光棍和小光棍。 一只眼没有娶妻,没有孩子,是个实打实的小光棍。 他的本名叫何力,本是尧城外何家村的人,父母去世后,独自搬到城里来住。 他是个天生的混混,不好好干活,满心满眼想的都是挣快钱。 他赌过,抢过,偷过,却把握得很好,能恰到好处的吓唬人而不伤害他们。 虽蹲过几天监狱,挨过几顿板子,依然我行我素,用他的话说: “天生就是干这行的命,改不了,只能等下辈子再好好做人了。” 他最大的苦恼就是衙门里那些官差,爱管他的闲事。 他思考几天,联合其他街的“大哥”们,将自己“赚”来的钱送去打点关系,只要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个月就能得到丰厚的报酬。 每个人的灵魂都有价格,要想买下,就看你出不出得起价。 显然,这些小官差的灵魂都足够廉价。 何力的家简陋却干净。 小院子里有一株樱桃树,一株梨树,每年树上长出樱桃和梨子时,他吃不完,会便宜些卖给左邻右舍,赚几个铜板。 梨树下有一张“x”字腿的小木桌,一张靠背椅,他闲暇在家时,会去张实在的小摊上买些卤菜回来下酒。 自打有钱后,何力就很少在家了。 用他的话说:“有钱不出门,就像有尿不撒,憋着难受!” 他从花似雪处收了钱,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烟柳湖,上了一艘名为“红袖添香”的画舫,去报效他的老相好,一个名小甜枣的年轻姑娘。 何力叫她“娇滴滴的小婊||子”,虽然小甜枣表示过不喜欢这个称呼,何力却依然
这样叫,甚至叫得更凶,他喜欢看她撅起小嘴的样子。 不过,小甜枣看在他兜里票子的分上,就随他叫了。 何力从不和情人过夜。 不和情人过夜并不是因为恋家,而是娇滴滴的小甜枣虽然很娇,很小,却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精力比男人还旺盛,把他的铁杵都要磨成绣花针了。 第一天撑着拐杖出来时,他简直怀疑到底是谁嫖谁! 三更天,街上已没有人,檐下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 树梢上悬着一弯胧黄的月牙。 何力满脸春风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手里抓着一把瓜子,磕一粒,吐一口。 他今夜吃了一顿丰富的晚饭,睡了一场痛快觉,只觉整个人简直舒服得要上天了,这才是他该过的生活。 他一向对自己很满意,对自己的生活也很满意。因为这都是用他的聪明才智和武力唤来的。 皎洁的月光映亮青石地板,鞋底与地板摩擦,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巷子里的人家几乎已睡了,却还有声音传来,好几种不同的声音。 婴儿的哇哇啼哭声,女人的娇媚的□□声,院子里的汪汪狗叫声,还有老头老太太聊天的声音,四种声音在这寂静的夜中听得格外清晰。 何力走到家门口,从门口的花盆下掏出钥匙,开门而入。 刚走进大门,他就看见一阵白雾迎面喷来,接着眼睛一阵剧痛,像被火烧了一般,他尚未反应过来,背后已重重挨上一棒,一个站脚不稳,人已向前倒在地上! 他张开嘴要大叫,一团又软又臭的东西已塞进他嘴里,他感觉自己像被套进一个麻袋里,又似乎是被子,他来不及想,因为已有棍子如暴雨般砸在他身上,他已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一阵剧痛迫使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还在想嘴里的东西是烂泥还是狗屎?怎么会这么臭? 03 屋内起灯,昏黄的灯光映出她一双又明又亮的桃花眼,像被雨水洗刷过的星星。 一粒热汗顺着眉心淌下。 花似雪揭下黑面纱,脸上的汗水在烛光下显得有几分油腻。 桌上有盆水,她身上掬一把水冲洗脸颊,又迅速脱下身上的夜行衣,掀开被褥,平铺在床板上。 盆里的水尚温热,她脱下贴身衣物,用一块干净带我帕子拧了水,细细擦拭身体。 她的肌肤如玉般白腻光滑,一瀑长发像上好的缎子般乌黑柔亮,纤长的双腿,平坦的小腹,饱满的胸膛,成熟而丰满。 万花楼的姐姐们曾赞叹过,她浑身上下哪一处都生得极其完美,要进宫去当个贵妃娘娘才不枉费这一副好皮囊。 见过她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子。 她却只感受到负担。 美貌为她带来的是别人恶意的侮辱,无耻的眼光和下流的调笑,有时,她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丑八怪。 她擦拭完身子,换上干净得短揭,吹灭烛光,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这床又小又硬,久睡会令人腰酸背疼,花似雪第一次觉得这床很舒服。 这个舒服不是说床真的舒服,而是她心里舒服,睡着就舒服。 一个人心情愉快时,就算是睡在破庙的草堆里,也会觉得像睡在云朵上一般愉快。 夤夜。 屋外有风吹过,蝉鸣声声。 洁白而柔和的月色映在窗台上,漫进屋子里。 多么宁静而美好的夜晚! 她回想着自己的报复计划——她跟踪一只眼,找到他家地址,又花了七八天的时间调查一只眼的身份、爱好、作息时间,甚至连他出恭的时间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接着,她趁一只眼去潇洒的时间,顺着他家后院的墙翻进来。 窗户并没有上锁。 她从窗户里窜进去,将他的被子抱出来,又在角落找到一块又臭又破的擦脚布,去茅厕旁边包了一摊沾了屎臭的烂泥。 她在门里等了一个时辰,心里既兴奋又恐惧,当木门“呀”的一声打开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洒出袋子里的石灰,趁一只眼没反应过来时给他一棒子,用被子蒙住一阵好打。 那一瞬间,她将这几年的怨恨和屈辱都发泄在一只眼身上,直到听到他骨头碎裂的声音才作罢,她笃定,一只眼只怕两三个月下不了榻。 离开麻衣巷后,为保险起见,她往东边跑,跑进梧桐巷,巷子后是一片交错的小路,她已跑过好几
遍,就算闭着眼睛也能跑回家。 她一口气跑回家中, 她第一次发现,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原来竟是一件如此痛快的事! 天微微亮时,她才沉沉睡去。 她只睡了两个时辰,精神却很好,去取要缝补的衣物时,一个妇人调笑打趣他是不是要娶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