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锦绣霓裳回了韩府,韩衍对于这刺绣的工艺赞不绝口,心中有数,思绪自然要往旁的事情上转一转。 “听闻太湖边新开一家茶楼,里头的说先生说的都是东都听不到的段子,你可有兴致听听?”韩衍拿着强调问我。 我知道韩衍此次担了重任出门,一路上老实听话,到了姑母处也很是小心,生怕哪句话激了他起怒,点着了火气误了正事,现在他主动邀我出门要尽一尽做哥哥的本分,让我很感动。 听与看戏,乃是我平日里闲来无事消遣的好法子。看戏全是儿时陪伴娘亲左右时练出的喜好,但听,则是在市井自己拾来的兴趣,战事,英雄,爱情,忠贞,背叛,说得传神,全凭先生一张劲道的嘴。 “既然都是东都听不到的,当然是要去听一听。只是二哥哥明日是否确实得空?” 他被我这一声“二哥哥”震得有些飘飘然,一霎过后又镇定自若,“连续好几日都当了监工,知道正事都已安顿妥当,只等这批锦绣出来,我们回东都即可坦荡交差。” “那明日就都听二哥安排。”说完我双手一拱,有礼了。 “你这个丫头……”韩衍被我这般乖巧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多年吵吵闹闹被这眼下的兄妹情深易上一易,也是暖心的。 我年芳十八的心性,算不上老沉,见了江南美景,街井美食,新事新物,欢脱得很。韩衍不比我大多少,却因为生意关系走南闯北去过许多地方,见识别我多,就完全没有赏心悦目的兴奋劲。 到了茶楼,入了座,他小小心心地对我说,听过后还得办妥爹交代的另一件要事。 “什么要事?”我问。 “到狮子街周同发府上结回上次的米钱。”韩衍看这戏台,听着段,漫不经心说道。 我端着杯子抿上口茶水,“正宗的龙井,是好茶。”说完把他左手边的杯子朝他那边挪了挪。 他看了看我,笑笑,端起杯子,同样抿一口,“确实是好茶。” “要结回多少?”我切了话题,小声问道。 他拎起茶壶,将茶杯斟满。 “茶满欺人,自己倒无需过满罢。”我瞥一眼他那杯子,茶水已经外溢了些。 “力道大了点,这说的挺好。整整四百五十两。”他淡淡道。 “嗯,说的是前朝李铎将军在江南时期的作为,还外加上半假半真的风流史,东都果真听不到,不枉来这一趟……四百五十两,说多不多,但也不是个小数目,”我看着碧溢,广树,与韩衍身边的临武,心里发毛。江南的地界不比东都,虽然姑父姑母一直守着老祖宗基业扎根于此,人脉甚广,但毕竟我们是客,对于这一带不熟得很,万一路上遭了不测可怎么得了。 “就我们几个,安全吗?”我将声音压低,心有顾虑。 “姑父早上说要多派些人手,但我觉得人多反而招眼……说得好!”韩衍拍手恰到一声叫好,我朝台上看去,这一段评算是结束了。 “小心行事,安全为上,问题应该不大。”他接着说道。 “嗯……”做二哥的见多识广,打点生意都不在话下,我当然是相信他,便不再做声。 小二的送来一大盘螃蟹,让我喜从心来。 “深得我心!”我朝碧溢使了个颜色,她表情却有些懵。 “敞开了吃。”韩衍挑了个最大个儿的,放入我盘中。 “我就晓得你刚到那日吃得不上心,那么斯绝不是你的真面目。刚才听小二说今早到了批鲜活的肥蟹,应当是咱家自养的,可是新鲜,自是要让你吃的过瘾。” 韩衍贴心起来,还真成了二哥。 当着姑父姑母的面怎么好意思大快朵颐,照着大家闺秀吃喝的模板,我克制得恰到好处,往后几日也就打消了吃螃蟹的想法,哪个晓得这一次出门二哥要了了我这趟的心愿,当然是要如他所说,敞开了吃。 说先生用一段《廉王斩贼臣》结了今天的段子。 上午时间收债会让生意人觉得极不吉利,为了不破彩头,韩衍掐准了时辰,刚过未时就叩开了周宅大门。 周掌柜喜笑颜开,四百五十两白银大手一挥,付于韩衍手中。 “周掌柜为人大气,言出必果,晚生信服。”周同发结银钱时丝毫不拖泥带水,韩衍一拱手,是谢了他的守信。 “哪里哪里,是我要重谢百万老爷才对,如此仗义,不远万里雪中送炭,否则我这生意铁定是活不了。”周同发作揖回礼,客气得紧。 七月上旬周同发在安徽承了桩大生意,到姑父处求粮要米。可惜今年雨水吝啬,一年两季稻米收成不如往年,江南良田
紧上了自家的米铺,就没有积蓄可供销给周同发。姑父加急传到了东都,爹爹当即开仓送粮,两艘大船走水路将一千五百石白米运至苏州。称为雪中送炭并不为过。 周同发是个爽快人,得了大米活了生意挣了银子,拿了手中的现钱付清了一船米钱,当即表示待他周转货银后,一月内将余钱付清。爹爹信得过周同发,更信得过韩家的齐姑爷,但亲兄弟也需明算账,东都粮仓里送来的米,结钱自然也进东都的账。爹索性不劳烦姑父跑一趟,直接让韩衍九月上门收账,来回一天的功夫,添不了多大麻烦。 银子到手,韩衍如释重负。 临武与广树一人背一袋白银,虽然藏的好,但袋子过大也有些招摇,我与韩衍合计将银子南市街上有家钱庄,不如把银子子存在庄里换成兑票,待回东都前再派人来换回白银,在带回东都。 到了钱庄,韩衍用银子换了兑票,趁着时候尚早,我们加快回程。 然而半个时辰后,韩衍就后悔没听姑父的话。 韩衍握住我手时,我周身一激灵,感觉到他传递来的信息——他与我虽为兄妹,但这样的举止掰上手指能算上来的也没有几回。 我摸到了夹在我掌中与他掌中的一层东西。 “别动,更别显慌。”他笑得可假可亲切了。 这话怎能叫我不慌。 “收手时将这纸给碧溢。”他小声道。 我们被盯上了! 余光瞥过右前方着短衫扎头巾的男子,神色与穿着相异,频频警惕朝后方顾盼。 劫匪!后头少不了有接应的人。 若无其事地藏好“兑票”。我清醒着脑子使劲回想哪里能寻得到衙门的影子。这些人不管是匪是贼,今天都缠住我们了,保不齐就是在钱庄门口,一直尾随到这里的。 被劫事小,损伤事大,要是真有不测,只有仰仗官衙才能讨回些公道了。 大市一派富庶和乐,我等处却暗潮涌动,他们只管时机一到,就强取豪夺。广树与临武早已是临架的阵势,碧溢紧挨着我做好护主的准备。 我们顺大街要朝闹市走,然而这几个劫匪却从前后左右紧逼,我们要想甩开他们,迫不得已穿两幢大屋间了小道。 这小道狭长,左右只容得下一人行进。我紧抓住韩衍,生怕一转瞬他就不见。 小道走了好久也不见头,我心中只能默念“快了快了不要慌”,回头却没见那几人跟着,我暗喜一定是他们察觉我们已转方向,或许那头就是大路官衙,他们弃了猎物以保命,是匪徒行劫之常情。 我只求无难避险,平安回去才好。 走了许久终于愈见亮堂,前方到头了,我暗喜,如此敞亮一定是热闹的大道。 一二三四五,五人悉数从小道走出,只见眼前的确是大道,明亮宽敞,却甚少人烟,而这六个劫匪,靠着路旁的树荫遮蔽,让我们错觉刚才已经脱险,殊不知现在才是羊入虎口。 唯一的一家杂货铺,掌柜的在观望了形势后,赶忙插上门闩,关张歇业。 我将手头的纸塞进碧溢怀中,大声对她说:“你拿着兑票,赶紧跑!” 碧溢怔怔地看着我不动,韩衍厉声一喝,吓得她拔腿就跑。 她松开我朝立即往原路折返劲奔。那六人中在后头逼近的两人立刻追出去,调虎离山计虽未成,对敌四人总好过六人。 我们四人对四人,有胜算的。 临武与广树将护着二哥和我,挺身而出,赤手空拳与其中三人对搏。 起跳挥拳,手劈脚踢,接招过招。临武好战,广树亦善战,其中一匪徒见逐渐失势,遂从腰间拔出短刀,反握刀柄,趁临武不备,用力朝他的右上臂一划,袖断皮破,见肉血淌,临武往回一闪,左手抚住伤口。 这一刀伤得深。 广树劈晕一个,转身踢飞另一人手中刀子,临武得以喘息,可短刀何止一把,最初对付三人中最壮的那个不知从哪里抽出刀子,这刀子比刚才的短刀长而宽,狠着力往广树的肩上砍去,广树躲开,才免了断臂之痛。临武见势捡起地上的短刀,双方暂僵持住,赤手空拳成了短兵相接。 被韩衍拖住的那人回转身一掌劈在他肩头,嗅处银子的味道立刻就朝我龇牙扑来。 韩衍反身腾手抓住他的衣襟,上脚朝他膝盖后方狠踢,他当即跪下。 我的脑子一空,被他刚才的厉害样子吓住,趁着疏漏怀揣着真兑票逃走。 然而跑不过半条空街,我就发现追着碧溢的两人赫然出现在我身后,跑得甚快。 他们没追上碧溢?或是碧溢已被伤?不知她现在何
处,伤势如何,会不会已经被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