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风雪忽然大了些,破败的残荷在风中摇曳。 见沈兰与三位姑娘都出来了,甲板上的萧珏对舱内低声说了句什么,便见那船舫向沈兰她们驶来。 不一会儿,那船便靠上了水厅。 “上来吧。”萧珏招呼她们,随即让小厮康来铺了踏板。 萧莺兴奋得小脸通红,提着裙摆便上了踏板,船在水面上自然摇晃,萧莺一踩到踏板上便觉得身子飘忽起来,不禁惊呼出声来。 萧珏忙过来扶住她,小心翼翼地带着她上了甲板。 见萧莺上去了,萧怜与萧贞也都在萧珏极有风度的搀扶下上了船。 水厅只剩下沈兰一人,萧珏向她看来。 寒风下,他清俊的脸微微泛红,向沈兰伸出手来,语气是对其他姐妹们完全不同的温柔,“沈姑娘也上船来玩儿吧,人多才热闹。” 在沈兰面前,他仿佛一下子从邻家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个清俊儒雅的翩翩少年郎君。 沈兰点了点头,却未将手搭到他的手上,自己提着裙摆,走到了甲板上。 萧珏也未觉得自己伸出的手尴尬,依旧做着护着她的姿势,直到她上了船上。 但就在她那双粉底藕鞋踏到甲板上的那一瞬间,船舫内传来萧莺惊喜的声音,“大哥,你怎么也在这里?” 大哥?萧瑞! 他竟也在这个船上? 沈兰一下子如被电击了一般,差点转头就想离开。 但已来不及了,萧珏的小厮康来已将那踏板收了起来,船渐渐地往湖心之中行去。 船舱里传来萧瑞的笑声,“你忘了,这船还是我从江北府带回来的,我怎的不能在这里?” 在萧莺面前,萧瑞是极其温柔体贴的兄长。 沈兰脸色有些苍白,一时不愿意进入船舱里面。 “沈姑娘,你的脸色好像不太好。”萧珏注意到她的神色不对,关切地问道。 沈兰避开他的视线,手掌捏着领口紧了紧,“我只是有些怕冷。” “进船舫里吧,里面置了暖炉。”萧珏请她进去。 这下沈兰避无可避,其实她也明白,上到这个船上,她便避不开了。 她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强作镇定,进了船舫中。 这船舫的内部极大,几乎比得上沈兰的卧房了,但此刻她却没心情观察周围的一切,一进来,她就感觉到那一股锐利又带着侵略性的目光向自己扫了过来。 沈兰此时已调整好心情,一脸平静地回看了萧瑞一眼。 萧瑞穿着深青色束腰锦袍,披了件青黑色狐狸绒大氅,侧身坐在一个梨花木榻上。他倚靠着船舱的墙壁,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她的倒影,带着邪肆鬼魅的轻笑,让人看了极不舒服。 但沈兰的余光却注意到,船舱内不只萧瑞一个男子。 萧瑞的旁边还有一位正在温酒的白衣公子,他头上一顶白玉冠,着一身素锦袍子,极清淡雅致,宛如芝兰玉树。 似是因为这里多了几位姑娘,那位公子丝毫不敢抬头往这边看,沈兰只能看到他那白净俊朗的脸上透出淡淡的薄红。 但纵是如此,沈兰也觉得他面熟。 忽然,她想起了。 这是那日在白云寺与萧贞相会的俞公子。 沈兰忙向萧贞看去,只见萧贞此刻也羞涩的低下了头,玲珑俏美的脸蛋鲜红欲滴,半点也不敢向俞公子那里去看。 “沈姑娘请坐。” 耳边传来萧珏轻柔的声音,沈兰应了,与萧贞萧莺萧怜三位姑娘坐在了一起。 船舱很大,但此刻不只容纳了他们七个人,还有康景康来和思檀几个下人,如此显得十分拥挤了。 萧珏在她们对面坐下,中间隔着一个长方檀木桌子,桌子四周裹了层褥子,下面置着暖炉,掀开褥子把双腿放在桌下,极其暖和。 “这里都是自家人,沈姑娘自不必说了,在我们侯府与众姐妹们是一样的。俞兄是我在太学院的好友,又是太子府的同僚,虽说男女大防,但今日也只有咱们这几个年轻人,就别顾忌那么多了,我特意让思檀把今年年初埋在院子里的青梅酒挖了出来,咱们就饮酒弄风雪,也附庸风雅一回如何?” 萧珏说着拍了拍手,让思檀把温好的酒与酒杯送来。 “既然二弟这么说了,那咱们就不必客气了,俞公子,你也来坐吧。”萧瑞起身,招呼俞越过来。 俞越是外客,虽面对侯府女眷十分羞涩,但能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他心中亦是欢喜,便依言挨着萧珏
坐下,而他的对面正是萧贞,两人皆是不敢抬头去看彼此,生怕被其他人看出破绽来。 俞越坐下后,萧瑞才最后坐下,而他的位置正好在沈兰的对面。 沈兰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萧瑞是故意的。 她看着窗外的风雪,并不去看萧瑞。 但萧瑞却主动找她搭话起来,“沈姑娘是从衡州府来的,衡州府近江河,你可知这是什么船?” 沈兰心中厌烦,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是回了他,“看起来像是一条商船。” “沈姑娘果然有见识,这是江北船舶司制造的大肚商船,最是能装货物,当时江北海寇横行,皇上派我去江北平寇,我见这商船外形有趣,便特意让他们造了一艘,带回上京来改造成了这湖上船舫,定远侯府的这个莲子湖也是因为这艘船而特意挖掘出来的。” “哦,原来如此。”沈兰冷淡地应声,任谁都能看出她对萧瑞的话没有半分兴趣。 气氛恍如变得有些尴尬起来,但萧瑞却丝毫不觉得,依旧心情很好的样子。 萧莺注意到萧瑞的神色,道:“大哥今日变了。” “哦?怎么变了?”萧瑞面对萧莺时,总是一种邻家哥哥般温柔的语气。 “自从梅姨娘走了之后,大哥心情总是不好,但今日不同,大哥看起来很开心,看来你是放下梅姨娘了。” 萧瑞唇角噙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是吗?也许吧。” 沈兰正庆幸萧莺把萧瑞的注意力吸引走了,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却忽的感觉到桌下对面那人的腿蹭到了自己的腿上。 那一瞬,她只觉得好似有一只冰凉的手狠狠捏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要窒息得昏过去。 可抬眸向萧瑞看去,萧瑞依旧神态自若的与萧莺搭着话。 忽然,萧瑞的目光从萧莺那里移了回来,脸上带着玩味十足的笑意看了沈兰一眼。 沈兰只觉得如芒在背,毛骨悚然。 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抱歉,我去甲板上吹吹风。” 她半点也不想与这个男人处在同一个空间里面。 “沈姑娘……”萧珏起身想阻止她,他记得,她方才还说她怕冷,此刻外面的风雪已经更大了,她又穿的单薄。 但没等他多说,沈兰已出了船舱。 冷风迎面吹来,带着寒风霜雪,沈兰浑身打了个寒颤,颤抖地呼出一口白气。 但心脏被紧紧攥着的窒息感好了许多。 冷静想来,萧瑞被撤了职,对她来说完全算不上什么好事。 若是萧瑞还是虎威军将军,此时此刻他应该在军营之中,那天晚上他也不会出现在那里。 她现在竟迫切地想让萧瑞赶紧恢复原职,离开侯府,不要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沈姑娘,外面冷,你若是实在想在外面吹风,不如披上这个大氅,这是上好的狐狸毛,极保暖的。” 萧瑞拿了他自己的那件青黑色狐狸绒大氅,递与沈兰。 沈兰只觉得他恶心极了,她都已经躲到甲板上来了,竟还躲不掉他。 “不用了,我不觉得冷。” “沈姑娘何必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如此天寒,你穿的如此单薄,在这甲板上吹风,会得风寒的。”他竟径自向沈兰走过来。 沈兰忙后退了一步,“不劳大公子费心,男女大防,你已有妻室,沈兰也已有婚约,不便用你的衣裳。” 萧瑞此刻已到了沈兰的面前,也将她逼到了甲板边上,低声道:“兰娘,你受到惊讶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沈兰瞪直了眸子,这个家伙竟然敢如此称呼自己? 想到自己的小名从这个男人的嘴里说出来,她便几欲作呕。 沈兰绕过他,便要进船舫里。 她就不该出来,在船舫之中,萧瑞也不至于这般放肆。 但她刚绕过萧瑞,却忽然觉得裙摆一紧,扯得她一个不稳,往一边倒去。 沈兰不敢置信地看着萧瑞。 他竟敢踩她的裙子。 但已来不及多想,她本就在甲板旁边,如此一倒,直接往湖水之中摔去。 刹那间,她明白了萧瑞恶毒的用心。 她如此落水,萧瑞是她身边唯一的男子,自会跳水来救她。 一男一女,湿身相贴。 他是要毁她的名节! “啊!”沈兰忙惊叫起来。 船舫中的人听到叫声,沈兰已“噗通”入水
。 虽是初冬,湖水也还未结冰,但如此风雪天气,寒冷彻骨的湖水一个小女子怎能抵抗得了? 沈兰只觉得万千冰针混着水流将自己淹没,全身的肌肤都恍如针扎似得疼到失去知觉。 耳边已传来另一声“噗通”,沈兰知道,那必定是萧瑞下了水。 她不会浮水,只能凭借着残存的意识往远处挣扎,但还是渐渐得没入了水中。 入水的最后一刹那,她听到了萧莺等人慌张的惊呼。 隐约间,仿佛又有一人“噗通”入水。 萧瑞已碰到了她,抓住她的手臂往上拖去,沈兰拼命挣扎,翻着身子一脚踹到他的胸口。萧瑞一时不慎,被她踹得远了些,沈兰往更深的湖底下坠去。 她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眼前的亮光也越来越暗。 就在她即将要昏过去之时,她看到萧瑞又向她伸出手来。 不! 她又疯狂得挣扎起来,但在水中,却是那么无力,仿佛命运就是这般既定好的,她永远也无法摆脱。 爹,娘,兄长,帮帮我…… 沈兰终是忍不住,眼泪混入湖水之中。 但就在那一刹,她的身后忽然出现一只手臂,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将她往湖面上拖去……